天气实在热得反常。并非因为这儿的夏天一直很温和,而是这难以忍受的高温今天袭来得一反常态地早。城墙上的黑色岩石和躲在垛口投下的片片阴影中的哨兵也散发出滚滚热浪。大多数早晨都能看到城堡主的儿子柏立克·加维许在城墙垛上指挥城堡守军,对抗着假想中的各种入侵者。在这方面他是毋庸置疑的大师,因为在他的指挥下,想象中的入侵者从来不曾攻入墙内。
而在这种天气、这种状况下,不会有军队胆敢进犯城堡,所以柏立克跑到城堡的地窖里躲避炎热。这里位于城堡下方,远远避开了艳阳的直射。地下既凉且暗,一次骑士般的探险在孩子的心里酝酿成形。摇曳的火苗在柏立克手中的提灯里跳动,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他另一只手中则紧握着足以斩杀任何邪恶怪兽的精致木剑。他仿佛一位独行的骑士,驱逐前方的黑暗,让这地窖的每个角落都因他的英雄气概变得安全无比。
“英勇的柏立克,”他想说。“无畏的柏立克。”他可以做到的。最后,他的探索之路到了一个壁龛前,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副空荡荡的盔甲摆成了站立的守卫模样。盔甲本身对于柏立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如此孤零零的一副立在这地窖里却让他困惑不已。
盔甲突兀地挺立在柏立克面前,却感不到丝毫邪恶之意。柏立克满怀敬畏地站在它跟前。这精炼的钢铁一如他所想象。盔甲系精心锻造,金属护板连接成活动自如的一片。头部是一顶雄伟的头盔,带有在他的想象中战场上随处可见的宽阔顶饰。柏立克望进面甲里的空虚,只见浓厚的黑暗似乎回望过来一般。他缓缓提起起手中的灯,变幻的光线在甲胄的护板上制造出蜘蛛一样的影子。 面甲后的黑暗一如既往。
“您是个勇敢的人,柏立克大人,”声音在墙壁间回荡。
柏立克飞快地转身,差点掉了提灯。他手里的剑颤抖着,大睁的双眼充满了之后他会形容为“坚毅和勇气”的东西。“是谁?”
一个身形自阴影中显现。借着提灯的微光,柏立克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的外形透露了他是谁。圆滚滚的肩膀。驼背。假使他能挺直身躯,那就算得上高大,柏立克曾听他父亲这么说。这是格瓦洛,他父亲最喜欢的吟游歌手。倘若还有什么疑问,歌手那短短的、喇叭状的小胡子也证实了这一点。对柏立克来说,此时见到没有乐器的他反而显得很奇怪。
“请原谅,小主人,”格洛瓦继续道。“跟您一样,面对无情的烈日,我到这里以求片刻的喘息。假使我惊吓了您,我为此道歉。”
柏立克宽慰下来,又骤然意识到自己被吓的够呛,他稍稍振作。“你好,格洛瓦。”
格洛瓦点点头,走上前来和柏立克并肩。他们一同欣赏着这副盔甲。“如我所说,您是个勇敢的人,”格瓦洛说。
虽然柏立克已做好迎接嘲弄和傲慢的准备,但在嘴上可不能退缩。“我可不怕黑暗或者地窖。”
“我不是这个意思。”驼背的吟游歌手定定地注视着甲胄,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指梳理着乱糟糟的胡须。他转向男孩。“您听过那个传说吗?”
“当然。我哥哥告诉我这是屠龙者里奥瑞的盔甲。他可以在龙息里穿行自如。”
“这当然是个传说,但万望您的兄长宽恕,这并非那个传说。”
柏立克的脸上写满了期待解开秘密、揭示真相的兴奋之情,足以鼓舞格瓦洛继续。他用一种久经练习,用来讲述故事的特有嗓音开场,“很久以前,当远古的战士王和王后们在这片大陆上建立起他们的王国——”
“那是战乱年代。”
“是的,您知道那时大陆被各类恶魔包围着。于是国王和王后们修筑起了一连串的城堡,拒恶魔于海湾之外。这座城堡也是其中之一,用来阻御一位驱使亡魂,屠戮生灵的强大死灵术士。您的祖先与这黑暗巫师交锋无数,而然他们虽然常胜于沙场,但那巫师本人却总能遁逃。于是就这样往而复始。骑士们满足于在战场上挣得荣耀,而平民也乐于得到庇护。”
格瓦洛从柏立克手里拿过提灯,用他灵活的手掩住,只发出模糊的光亮。“然而理所当然,满足和快乐可不是死灵术士的本性。他的狼子野心愈发凶残,奥术技艺也愈发邪恶。”
“某天——像今天一样炎热——一个斥候报告说她目睹了一支前所未见的亡者军队。军队大到足以淹没城堡,将王国夷为废墟,在征途中还能不断补充兵力。但城堡的领主和夫人却置斥候的警告于不顾。‘让我们与之交战,将它们碾碎于我们的铁蹄之下,穿透在我们的枪尖之上!’他们对麾下集结的骑士如是宣扬。”
柏立克握紧了木剑的手柄,仿佛自己也成为了骑士中的一员。
格瓦洛继续道,“第二天,挥舞着飘扬的旗帜,身着锃亮的盔甲,城堡里的骑士们大军出征迎战亡者军团。然而他们见到的一如斥候所说。”
“城堡里,领主的儿子和女儿被留下来负责防守。”
“等等!战斗怎么样了?”柏立克抗议道。
格瓦洛伸出一只手示意安静,继而毫无停顿道:“姐弟俩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垛上,期待着胜利,期待着父母归来的迹象。消息来了,然而却不是他们所期望的。一匹马儿背负着一位骑手朝城门飞驰而来。”
“发生了什么?是那个斥候吗?”
“是的,从她口中喊出的消息直达城墙上的兄妹,让他们动弹不得。‘他们都阵亡了。’她气喘吁吁。‘死灵术士的大军会在一小时内到达这里。’
“姐弟俩面无人色地离去。守卫们来回奔走,做好御敌准备。而姐弟俩对任何话语都充耳不闻,只是默默来到军械库。姐姐和弟弟,城堡的新主人,穿上了他们的盔甲,登上了战马。在他们的命令下,城门升起,两个骑士马不停蹄地离去。”
柏立克瞪大了眼睛。“他们俩孤军奋战?”
“是的,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几年前,姐弟俩就立下约定,倘若父母战死,必将为之复仇。他们一路跋涉,自始至终都清楚没有了他们,城堡现在必定惨遭蹂躏,它的子民如今也会成为亡者的士兵。但最终,经过两天的骑行,他们发现了寻觅的东西。在姐弟俩面前的是一片废墟,这里昔日是雄伟的修道院,如今却为邪恶另作他用。”格瓦洛一边说,一边匿入地窖的黑暗,直到自己变成模糊不清的黑影。
“是死灵术士的老巢!”
“那是自然,柏立克大人。死灵术士在这被亵渎的修道院中指挥着他的亡者,而姐弟俩会在这修道院中完成复仇。
“他们走近腐朽的木制大门,其上挂满了许许多多割下来的的人头,腐烂不堪,天晓得都是些谁,人头上的眼睛早已被食腐的鸟雀啄去。弟弟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去推门。正当他瞟了一眼门上老旧的铰链时,那些人头骤然活了过来。”说书人的嗓音渐增。“他们一齐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说“嘶嘶”时拉长着音调,柏立克觉得仿佛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脊背一样。“小儿子如坠冰窟。虽然没有双眼,但那些人头好似在注视着他,他们的凝视让他的血液结成了冰。
“姐姐看到她的弟弟深受恐惧所困,只好提剑继续前行。她那复仇之心燃起的火焰不可能被冻结。他们的约定驱使她向前,然而弟弟却止步于入口。弹指之间,”格瓦洛打了个响指,“姐姐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不出所料,柏立克发难了。“他是个懦夫!他就是个懦夫!”
“啊哈,但那邪恶的巫术绝不仅仅那么简单,勇敢的柏立克。其特殊的精髓在于腐蚀。”吟游歌手将他的手指弯曲成了奇怪的角度。“它从生灵中汲取生命力来扭曲你所爱的东西。
“弟弟等待着。几小时过去了。接下来他听见了钢铁碰击石头的声音——那是身着甲胄的脚步声。片刻之间,血管里的冰就融化了,他看见姐姐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他跑向她。当阳光照到她的盔甲上,弟弟看到了血。一把剑——她的剑——由后向前刺穿了她的腹部。剑刃从她的胸甲上彻底穿出,从她身体里伸出足有她的手臂那么长。剑刃通红,仿若一条口水都流到地板上的的恐怖血舌。
他把她的手抬在肩上,扶着她走出了修道院。然而这次,姐姐不愿再走了。她站立着,凝视着弟弟的眼睛,但当他望向她时,只见她双眼已然翻白,脸上血色尽褪。她身受重伤,他知道,但还没结束。姐姐把手伸到背后,找到了剑柄。”格瓦洛拿起柏立克的木头剑演示着这一场面。“她拉动剑柄,剑被慢慢拔出。她的另一只手抓住剑刃以便抽出。剑从她穿着盔甲的身体中退出来,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最后剑终于抽了出来,姐姐那满是血迹的手中握着同样沾满鲜血的剑,亡灵占据了他姐姐的身心。
“姐姐一言不发,拔剑便砍。”格瓦洛作势砍将过来,吓得柏立克往后一跳躲开。“弟弟不像您那么幸运,剑尖直指头盔下的咽喉。眼前一片黑暗。但在一切静默之前,他听见了一个既像她姐姐,又完全像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约定。’
“弟弟醒了过来,头晕目眩地透过头盔向外看去。姐姐消失无踪,但他却在身后看见一具蜷成一团的男人尸体。弟弟谨慎地将尸体翻过来,却发现那是他自己,正看着他。鲜血透过羊毛内衣从肩上的伤口汨汨涌出,肆意横流,仿佛那是一片暗红色的胡须。
“见到自己了无生气的躯体并未让弟弟恐慌。他毫无惧意,反而觉得从容不迫。他打量着自己的甲胄,发现在本该看得到肢体的关节处空无一物。然而当他弯曲手指时,金属手套却在他的指令下活动自如。他仍然在盔甲中,但不知何故他的身躯却没有,而是被丢在了身后。”
“但是怎么……为什么他的灵魂被困在了盔甲里?他怎么没有变成姐姐那样?这没道理呀,”柏立克说。
“也许是吧。”格瓦洛笑道。“我仅仅讲述故事,柏立克大人。重点还是留给那勇敢的灵魂吧。
“无论如何,这成为了整个故事最受争议的地方。有人说是弟弟的软弱无能害了姐姐,说她在死灵术士的操控下回来要弟弟的命。然而当那致命的一击砍下时,姐姐残存的意志中某种魔法保护了弟弟,让他避免了跟姐姐一样的悲剧。”
“但你肯定不相信这个。”
“是的,我认为是那个约定保护了他的灵魂。约定由纯粹的目标驱使,本身就拥有强大的魔力。如你所见,弟弟不再为恐惧所困,大步踏入修道院中。他杀出一条血路,亡灵邪兽都无法阻挡。死灵术士的魔法也无法对弟弟的灵魂起效,只消一击,死灵术士便人头落地。”
“约定实现了!”
“约定实现了。弟弟回到了城堡,亡灵大军已然溃散。他静静地走下地窖,就在这地窖,独自伫立,无人问津。然而当需要他挺身而出时,弟弟便会醒来保卫这个家族。”
柏立克满是敬畏地注视着这副甲胄。接着转向格瓦洛,“姐姐怎么样了?”
“没人清楚,但倘若她归来,这盔甲边上的空位就是为她准备的。”格瓦洛用木剑示意旁边空空如也的壁龛。
地窖里回响起一阵脚步。
“是谁?”男孩喊道,内心带着大半期许,希望是那姐姐从黑暗中蹒跚而来。
“是您吗?柏立克大人?”阴暗的地窖里响起如雷般的粗犷嗓音。柏立克立刻意识到这是士官长卡瑞。
“是我,”柏立克说。
“上来吧,您上课要迟到了。今天该学挥剑的正确方法了。”
柏立克最后瞧了一眼盔甲,走向他的老师。
两人走在上行的阶梯上,格瓦洛仍旧呆在凉爽的地窖里。“抱歉,卡瑞老师。格瓦洛在给我讲那个甲胄的传说。”
“噢,是吗?他告诉您这盔甲是如何由魔鬼锻造,天使赐福的?那可是个经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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