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擢升
那是十会盟统治下的最后几天，莫达•贝吉理前去公会长，也就是大仲裁者高古斯汀四世的参议厅中领受他晋升为巡城轻骑兵的徽章。莫达，这位蓝色的维多肯，身穿苍白的法庭制服，目不斜视、稳步前行，让靴子叩击地面的声音在廊间回荡，把一根根大理石廊柱抛在身后。对面墙上的公会符号，俄佐立之眼，离他越来越近。巨眼下面，就是他的各位上级。
成为巡城轻骑兵后，他将有权任意进出布拉夫，这座秩序之塔。莫达已经计划好他深入第十区野地的路线。在那最不堪、最混乱的地方，他将会伸张正义，建立秩序。这晋升也是对他法庭轻骑兵工作的肯定与褒奖。他口不发一语，目不离城区长官，向前走去。
他在长官面前立定，干脆利落地敬礼。城区长还礼，开口说道：
“布拉夫参议院精卫、法庭轻骑兵莫达•贝吉理，俄佐立参议院将授你特权。你接下徽章的那一刻，当即擢升巡城轻骑兵前锋队，获得相应头衔，担负相应责任。以此官职，你须依照俄佐立参议院下大仲裁者所注解的《附则诸卷》，维护理性与正义。你接下徽章的那一刻，也将不复拥有法庭轻骑兵的官阶、头衔与职责。”
莫达不俯首、不鞠躬。他挺身直立，答道：“我接受。”
城区长解下莫达的旧徽记，并将巡城轻骑的徽章别在他斗篷上。布拉夫墙外某处，乌鸦悲吟于高塔之间，凄凄切切。
其二 巡城
“公会老爷，看看俺家的龙兽蛋！新鲜哟，要多鲜有多鲜！”一位纹身老妪举起一筐带着蓝色斑点的皮囊——想必就是所谓的龙兽蛋了。她身旁是一缕青烟，透着芳香，从周围的水烟袋商贩处飘来。锡街市场的中央舞台上，一只凡尔西诺低着头、哈着腰，呜啦啦地独自吹着一个弯了的喇叭。
骏马“灰鬃”，驮着莫达•贝吉理，让他的主人能从高处审视市集。莫达用腿轻轻夹了一下坐骑，他们一人一马便在继续在摊贩间穿梭。这市场，在莫达看来，就像碎布被子一样——杂乱无章的粗纤维片，却因生意需要，恰如人意地拼在了一起。他欣赏着锡街市场的结构，差点没听见那半声惨叫。不会错，那惨叫绝对是人昏死前最后的喊声！
看起来各位买家卖家没有人听到那声惨叫。莫达一拉灰鬃的缰绳，当即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疾驰而去。那里是两个店面间的一个夹缝，缝后是一条小巷。拜两侧高楼所赐，这巷子里暗无天日。莫达看到了暗色的滚滚血流，然后看到了那具瘫倒的尸体。
一位女士，穿着波洛斯的制服，站在那具巨大的尸体后。这尸体属于一个食人魔，它生前可能是一位保镖，或者某个旅馆的搬运工。尸体旁，血污扩散于灰泥街道上，给铺地卵石染得鲜红。这个女人绝不是沃耶克的调查员：她的手——或者说爪子，有着黑色的锯齿状指甲，正在滴着被害人的血。
“住手！”莫达高喊，翻身下马，“以俄佐立参议院法——巡城轻骑兵之名，和大仲裁者奥古斯汀四世授权，我命令你停止罪行，否则你将受到十会盟法律的制裁。”
那女妖向他转身，一脸诡笑。她一把爪子插进尸体，护手上的符咒就开始发光、嗡响。随着她的脸开始变形，她的诡笑也变成了肥头大耳的狞笑。顷刻之间，她就在莫达眼皮底下变成了个巨大、多毛的食人魔。莫达往下一瞥，她变得和被害人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变形兽现在有了肉呼呼的手，但是黑色的恐怖爪尖依旧。
“维多肯，下一个就是你！”它冷笑道。
其三 罪犯
原沃耶克官员所站处，转眼间出现了一个食人魔。那变形兽的爪子在滴血，脸上青筋暴露、二目圆睁。莫达亲眼目击了它所犯的谋杀罪行，也据此推断出之前还有一次——那个沃耶克女调查员。这妖怪变成的食人魔朝莫达扑来。有了这种块头，其势排山倒海。
多年的训练，就是为了培养这种条件反射。莫达下意识地侧跨转身，闪开了变形兽的攻势，不假思索地站到了这巨汉身后的盲区，拔剑摆开守势。然后他才注意到那怪物刚才离得多近：莫达的长袍前襟横贯一条豁口，里面无伤的蓝色皮肉隐约可见。
妖怪蹒跚转身，歪七扭八的尖牙间露出一丝诡笑。“警官，不该丢下你的写字台啊。”它晃悠着爪子上刚扯下来的破布条，“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法定节假日吗？”
别纠缠了，赶紧了事，莫达想。“拉尼卡——的市民——，以十会盟——的律法——和威严——之名——”他开始吟咏，把剑尖指向妖怪的腹部，以束缚咒的曲调唱出逮捕宣告。
“今日不宜抓人，警官。”变形兽上前一步，全力挥击，露出了破绽。莫达斜身出剑，吟唱未断，把剑准确地刺到妖怪肋骨下方，深深插入，只露剑柄。他刺中了妖怪，妖怪也打中了他——一拳打在下颌上。
这一拳打得他拧过了脖子，进而全身翻转，摔在了地上。束缚咒被打断了，估计还断了几颗前牙。他只能用一只眼来观察了，另一只痛的无法睁开。
变形兽晃摇地大笑着，胸下短剑的手柄也随之颤抖。那剑下淌着血，在妖怪的脚前画上了几个红点。它喘息声中带着血气，说道：“你忘了，我不需要这具身躯。”它刺耳地咳嗽一声，“有你的就够了。”
食人魔俯身，拎着莫达的斗篷扣把他提了起来。这妖怪太强壮了，用一只手就能举起这位巡城轻骑，就像抓起小猫一样。食人魔另一只手握拳后拉，准备抡出毁灭性的一击。到此为止，莫达盘算，逮捕已经不用想了，要么死在这，要么赶紧逃。
莫达吼出了他能想到的最短的骑士咒术，变形兽周围的空气便开始荡漾着螺旋光辉。不算强大，但足够了。那巨拳呼地过来，现在却被阻滞得极慢，像在演戏。莫达赶紧把他的脑袋从斗篷中退出来，脚踏了实地，一声口哨叫来了灰鬃。现在他的左眼已经被肿块压得彻底睁不开了，不过他还是看到了他的轻骑徽章悬在妖怪手中的斗篷上。他刚伸手扯下，策马逃开，阻滞术就失效了。
其四 重任
“逮捕不用想了，轻骑。”城区长拖着长音，他的声音在布拉夫参议院的厅中回荡，“十会盟禁止对任何公会成员采取直接行动，除非参议院轮值主席签署了书面命令。你本人提到它的行为与某公会的成员一致，已经说明了这并不仅仅是个街头恶棍，因而你的请求被否决。你可以在六天后，下次参议员大会时提出申请。”
莫达咬牙切齿——不过，牙有一颗被打得松到快掉了。而且，他现在整张脸都酸痛不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客观点，巡城轻骑。如果俄佐立公会——十会盟的制订方都不维护十会盟的话，还有谁会呢？但是这个变形兽必须得有人制止，不然会有无数平民惨死。
“依据轻骑兵律典，军事流程部分，第六十二条，”莫达说道，“我请求对一位轻骑官下达紧急逮捕令。”
“哪个轻骑官？”
“我。我要求对我，莫达•贝吉理下达逮捕令。”
城区长面容镇定，但是言语中透露出一丝吃惊：“对……你下达。”
莫达面不改色。
“但是……紧急令状需要一件权威信物才能下达，你没有啊。”
莫达伸手递出那枚巡城轻骑徽章。城区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这符合相关流程。紧急令状将在三小时后准备好，届时轻骑兵莫达•贝吉理将被逮捕。”
“那时我会在锡街市场。”他转身离开。
“但你已经不是巡城轻骑兵了，你无权离开布拉夫。”
“记录在令状细则里。”莫达离去，靴底叩击着玻璃般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其五 律法
莫达的时间不多了，灰鬃也感受到了他的紧迫，不需马刺催促便全速疾驰。莫达一路骑行，思绪却定格在过去的一瞬——那年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布拉夫参议院护卫的时候。
那是布拉夫中心广场的一次演习。
护卫们铬甲在身，肩并肩，站成雷打不动的铁甲阵。当年还是给中层官僚做差役的年轻人莫达，抱紧了他的包裹，痴迷地驻足观看，竟忘了他的差事。
卫队士兵们挺矛齐冲，身后的蔚蓝披风飘扬翻腾，浑然一体，仿佛是一道明亮的波浪。他们啪一声又恢复防御阵型的时候，莫达寻思，他们究竟怎样保持如此惊人一致的节奏。是他们在悄悄地喊口号吗？还是排练的太好，脑袋里都长出怀表了？莫达加入了参议院骑兵卫队后才知道，参议院卫队由心电感应指挥，那位千里眼指挥官则可能在好几条街，甚至整座城之外。莫达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俄佐立公会致力于以荣耀和普世的智慧统治拉尼卡，他也要参与其中。
现在他倒对这智慧感受不深。他都干了些什么？失去了官阶，独身一人在整座城里找一个变形兽谋杀犯，还被他自己的公会，因他自己的指令追捕。这一切有什么智慧可言？
灰鬃在锡街市场里减速缓行，莫达蹭了蹭自己的下巴——那里已经被变形兽的巨拳打的乌黑发肿。他思索道，我必须维护法律——那条最高法律，无数条款后的真谛：十会盟可以阻止我们逮捕这个变形兽罪犯，俄佐立法律可以禁止我直接干涉，但真相是，这些拉尼卡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正处在这谋杀犯的威胁下，我必须阻止他。但，我先得找到他。
莫达回到他与变形兽遭遇的小巷。太阳才刚刚开始落在远处尖塔嶙峋的地平线上，刚才的战斗过去了没多久，但是尸体不见了，血迹也消失了。也许是其他探员搬走了尸体，擦净了卵石街道？
他回到市集。傍晚，夕阳柔和的光辉被伊捷公会的造型各异的提灯和火炬之光取代，无数个面孔从莫达前面经过。不祥的阴影扭曲盘绕，包围着他，像要吞没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达驱马前进，试着审查每张陌生脸孔上的眼睛，追捕着他在变形兽眼中看到的那股恶意。
现在变形兽已经不知道变成谁了。它应该会再变一次形——那也意味着它又谋杀了一位无辜百姓。莫达用马刺一捅灰鬃，嘴中含着一句咒骂。他怎么就能肯定，那个妖怪还在市集里？现在它已经不知道在哪了。而且，莫达的咒语不能一次搜查如此广的范围。最糟糕的是，参议院卫队还在追捕他，他们的银色长矛已经擦亮，经他自己的许可获得了追捕他自己的特权。
对于那变形兽，莫达只确信一件事。这坏蛋有一个不变的特征，他希望这就足够了。他在市集的中心舞台旁停下。那里，一位末日预言者正在胡说着关于远古泰坦重现的预言。莫达下了马，叫预言家让让，然后上了台。
其六 逮捕
“各位请注意！各位请注意！我是莫达•贝吉理，俄佐立参议院卫队的巡城轻骑兵。”莫达用他最大的音量开始吟诵。隆隆的宣告声改过了晚市的喧闹，一张张恼怒或不耐烦的脸转向舞台。“我正在调查市集内的几起死亡案件。我因此项调查，升为长官，获得本城区以及俄佐立参议院内的多项特权。如果谁能提供缉捕元凶的线索，烦请告知我，谢谢各位。”
然后，莫达重复了一次他的宣告，恼怒了所有能听到他说话的买家卖家。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把他的名字逐字说清楚。
他希望这就足够了。他给妖怪提供了几乎所有它需要的信息：显赫的地位，他个人的身份信息，以及他的行踪。下一步棋，该由这个变形兽来走了。
各色人等排了一队跟着他，从中央舞台台下跟到了一个烤串帐篷里。莫达进行了一系列问讯，每个都差不多是这样：
“市民，报上你的名字。”
“官僚，闭上你的臭嘴。”
“对此罪行，你有什么线索可提供吗？”
“我倒是有“线索”要提供给你。你这种人死开，滚出锡街市场。”
“我在寻找一个食人魔，它——”
然后，被访者要么直接气哼哼地离开帐篷，要么就把今天的剩货倒在莫达面前，然后气哼哼地离开帐篷。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莫达的目光绕开下一个无赖，瞥到了门缝外面的漫天星斗升起。没时间了，紧急逮捕令恐怕已经签署了，参议院卫队马上就……
“你要问我吗，警官？”他面前长胡子的巨魔问道。
与此同时，莫达听到了外面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请您稍等一下”莫达开口。
“你的参议院卫队来了，他们想听你的报告，长官。”巨魔说道，伸出巨大的手套掐住莫达的脖子，“我要给他们做一场精彩的报告。”
莫达感觉到了那爪子正在刺进他的咽喉，明白了他等到这家伙了。
他下意识地去拔他的短剑，但剑鞘是空的。巨魔狞笑，拿出一把剑，直插莫达的咽喉。正是他的那把剑，握在了变形兽的微光的黑色爪子里。
“说再见吧，警官。”妖怪说道。
撕裂帆布的声音，帐篷破成两段。俄佐立逮捕队骑马列阵，领头的是城区长，摆出了施法的架势。“莫达——•贝吉理——，以十会盟——的律法——与威严——之名——”，城区长开始了拘留吟唱。
莫达紧握妖怪的手腕，用俯身把它拉过来，弄得两人在烤肉柜台后撞成一团。与此同时，莫达用全力把它的爪子固定在自己的胸腔中，怪物的骨骼开始重组成维多肯的构造，恶棍变为莫达，昂首大笑。这时，莫达最后的念头，就是正义终将得以伸张。他闭上双眼 ，心中又见，
白塔林立布拉夫，蓝旗飒飒迎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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