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河叶之集》狐族诗人雪毛的诗集
他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这道矮墙以灰石砌筑,顶盖的红瓦被月光泡成了暗棕色。自附近山林蔓生而至的野葛藤攀遍及四周,它们附于院墙外侧,为觅得风雨侵蚀而成的孔洞而不断延展,凭借这些天然的立足点,它们得以缓缓向上爬伸。攀过墙顶,藤蔓绕过薄弱的瓦片防线防线,藤蔓一路侵入这片精耕细作的果园。他一脚将衬着黑色软垫的夹趾木屐踩在藤枝上。接着做了一个弧翻,双脚腾空而落,动作干净利索得像只飞离树杈的猎枭。田间传来蟋蟀的鸣叫,自墙顶各处又跳下来十几个人影。他的这些弟子紧随其后,如法炮制跃过矮墙,与他先行的同伙们汇合于一株李树之下。作为日暮的门徒,他们自幼便随他学艺,到如今彼此协作已是默契非常,如日暮在差使自己的手脚一般随心所欲。他们乃是月影派帮众,个个身着皓色蓝衣,不着片甲。身法灵动,犹如疾风一掠而过;步履轻盈,又似稚鼠八面游蹿。
于秃树卷枝的间隙中望去,庄园的屋舍清晰可见。这座宅邸是一位武家富商的消夏寓所。这商人一度以其位于壁垒森严的永岩城和藏书万卷的水面院之间要道上的商铺获利良多。可自打战事爆发,富商便舍弃了其他家产,不得不长居此宅。与他一并居住的除了一队侍卫之外,还有一个名叫畿央的公子哥,即他的独子。记载着上述情况的卷轴已被日暮于昨晚阅读后投入营火之中,烧得只字不剩。时至今夜,月影门众势要将血洗此地,让他一桩未了的心事能得以善终。今夜之后不出三天,一位永岩城来的官吏会在飞蛾空卫的护送下抵达该处,请求富商开仓放粮以供军需,届时他便会发现宅中众人皆死于非命。算盘一向打得精明的官吏定会从鲜明的暴力痕迹中察觉尸首上的平静面容,若做推断,除了那群蓝灰色人影和月下寒光烁烁的利刃之外,再无余算。日暮手按墨纹刀鞘,滑步向前,摸进内院。一缕轻柔的夜风拂过路面,抵近了庄园前门,内院的烛火为其所扰,自树枝间投来的淡淡月光因此流转不停。
曾几何时,这缕风时常于谷中戏耍,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巍峨的霜剑山脚下。即便是炎炎夏日,霜剑山上浮云变幻,自绳镖冰川袭来阵阵的凉风,拍打着高挂的夏庆彩旗,摇晃着青黄交杂的银杏树,以此预示着秋天即将到来。每逢此时,有个男孩总会蹲在米饼店和被烟熏黑的几家商铺之间,单手按住盖在母亲果篮上的黄色丝巾,等待凉风经过。闹市中,葫芦器商贩会叫停他的歌声,并向席卷街道的烟尘投去满怀恨意的眼神。站在门边的茶叶贩子于再次斟茶之前会稍作停歇,并露出喜悦的笑容。有道是天寒宜商,可近来的战事却让他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然而就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凄风秋夜,一道碧色闪电凭空而落,夺去了他的性命。
也正那秋风阵阵的一晚,神明来到男孩的村庄,屠杀了他的全家和所有他认识的人。不断有人在走廊和厅堂之间来回跑动,藏身于地板下的男孩听着狂风肆虐地向残破的木纸门发起冲击。来袭的家伙吞噬了光,撞开单薄的门板,一口将他的姐姐吞入腹中。他的父亲从灶饭的火炉中抽出一条铁钎,咒骂着奋力挥向怪物。男孩窥见那神明的模样:黑色的触须团簇之中伸出一条长满毛发的猿臂,大小与其体型极不相称。只见怪物甩开一条黑色长鞭,铁钎应声击飞,而鞭头深嵌父亲的肩头。那棘刺密布的鞭子料想是炽热无比,竟将父亲的皮肉烫得嘶嘶作响,涌出的鲜血在刹那间蒸发,化作一团橘色的烟雾。铁钎落于烧得微焦的榻榻米上,男孩拼命去捡,可父亲却呼叫着让他快跑,躲起来。于是,男孩照做了。
由于园丁的辛勤照料,内院的墙于整个夏天都没有遭到藤蔓的破坏,因而始终光洁如新。日暮还需稍费些气力才能窜上墙头。他把笔直的刀身插入墙内,刀刃朝下,以此代梯,一手扒住墙顶。单臂引体向上的同时,双脚夹出短刀,将其递至另一手中。上墙后,日暮低俯身躯,一路沿墙而行,奔向院落的另一侧。
十步开外,一名斜戴绿竹盔的卫兵倚靠外墙猛地歪坐下去,他手中的三角形大旗刚好盖住了身子。卫兵双目圆睁,了无生机地注视着夜空。一根涂覆黑漆的箭杆没入了他的脖颈,血滴自伤口处缓缓流下。箭矢不偏不倚地射中纤细的肌腱,卫兵一声没吭便咽了气。日暮的拇指寻着刀柄向背后伸去,久经磨砺的皮子褪作了靛蓝色。尽管庄园的守备松懈,倘若再想深入,短兵相接总是免不了的。日暮知道自己此时只须做个看客,严厉观察着自己的弟子是如何显露各自的夺命手段。弟子们会处理好这无需他分心之事。自己则要走这边,寻找更深处的目标,进主厅,上二楼,就在那间印有莲花图案的密室里。
男孩向来善于躲藏。过面具节的时候,与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他总是最后被找到那个。闲来无事时,他便跑到山泉冰冷的河畔,藏在渔夫身后,以偷窃鱼饵作为消遣。男孩将肥硕的蚯蚓尽数拿走后,在原先的地方放了一片浸湿的树叶,让渔夫们误以为是水中的河童施了幻术并洗劫了他们。男孩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把戏,而如今他却后悔当初藏匿于地板下,任由神明残杀自己的亲人。他不该东躲西藏,不该躲避那位为人间带来雨水,催助稻米生长的神明。
他回忆起幼年时村里人是如何穿过稻田走进那片松林的,在那几棵最古老且神圣的树下坐落着一座小神龛。于此,人们会向照料神龛的狐族献上米饼并向神明进贡一枚中间穿孔的铜钱。钱币一定要是圆的,如此神明才会接纳这份供奉并给予回馈,保佑人们来年丰收大吉。男孩陷入一个怪圈,他思来想去,想得走火入魔。男孩开始怀疑当初是因为没有向神明奉上钱币,或哪次带的米饼分量不够,而为村子招来了灾祸。不知怎地,他认为神明发难是由于自己的过错。他本该走出藏身之地去面对神明。他本该牺牲自我来祭献凶神,以此保全整村百姓。可他也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可悲的是,他如今只能继续躲藏,等了又等。
当黎明的头一缕阳光穿过石基打在男孩身上,他才意识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终于结束了,于是男孩从地板下的洞里爬了出来,撒腿狂奔,一直到跑到镇子外围才停住脚步。他一路跑,一路看到满地的尸体。这些死人之中有的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而那些饱受蹂躏的生还者情况更糟,可谓是生不如死。奔跑的男孩一边抽泣一边望着这些蜷身倒地的人们,这些可怜的人衣衫褴褛,两眼迷茫,其心智已被梦魇所擒。男孩曾撞见过一位怪物,并因此差点丧命。那怪物长着像狗一样的身子,专以腐尸为生,栖息在镇子边上的一条沟里。这条沟只在雨季才会有水,现已干涸。怪物的头上没有毛发,颈上顶着的是一堆死人头骨。正当男孩看的瞠目结舌,一颗头骨扭过来,用空洞的眼眶盯上了他。然后,头骨张嘴说话,发出的竟是母亲的声音:“过来,小淘气。”男孩的母亲总这样叫他,“我给你留了早饭。快来吃啊。”男孩知道他该走了。许多年后,男孩长大成人,被玄策寺收为弟子,才在寺庙里度过了第一个安宁之夜,不再满身冷汗,心惊胆战的半夜惊醒,口中也不再泛起死亡的苦涩。
进入内院,日暮以彼此缠绕的树杈作为掩护,于挺拔的松间继续前行。他驻足片刻,观察到紧紧勒在枝上的铜线和精巧摆放的铁棒,受此折磨的这棵松树初见看似浑然天成,却比天然之物更臻完美。在日暮的眼中,忍者与盆栽匠并无太多不同。两者都是手握利刃,意在将生命修剪成最得体的样子。树枝即是盆栽匠的弟子。两者提供的都是帮助和调教,使弟子们成为最应该变成的样子。同时他们也都会做一些剪除工作,按照雇主的意愿剪除生命。然而在这样一棵树上下这么多年苦功,这可是日暮绝无耐心去做的,而且他在这棵树前已徘徊了太久太久。几声画眉的夜啼自前方屋舍间传来,日暮继而快步前行,跨过一道石桥,桥下的池塘被修饰的甚为精美。石桥也造得颇为讲究,足以显出园艺师的高超技艺。他双脚踩过的每一块石料都拥有不同的质地,然而这些经过切割的石头却能严丝合缝地整合为一,就像是一整首宫廷诗的辞句:每一句都有着独特的个性而与众不同,其行文却又能带有预兆性地引出下一句。
又跨过了一座桥,日暮加快了脚步,俯身穿过了一道大门。门是敞着的,门楣上雕刻着精巧的木制图绘。日暮对这种设计风格十分了解,不需正眼一瞧便知晓其中寓意。这是一种标志:长米稻在菊形太阳的照耀下茁壮成长,这即是富商家,新田氏的徽记。它与今田一族已结盟多年,如今的新田氏还是发动逆神之战的今田家最大的支持者。为何新田氏会被列作狙杀的对象,这事着实有点蹊跷——不过长年受训而产生的本能却总能把这个疑问扼杀在萌芽状态。两行卷轴上的话语浮出了日暮的脑海。不论缘由,不问雇主,不惜自我。完成使命乃是唯一要务。
“看这”,一把灰白的长须摇曳,阳炎大师向后退了一步,以便学生们能够看清卷轴上所写的那枚黑色的汉字。“忍。代指忍术家,夜之行者。也指忍者,隐忍的人。”他指向汉字的上部继续说:“看这里有把刀,它插向下方……这里。”阳炎的手指从汉字上半部分的那把形似染血的刀移至下半部分。汉字的下半部分由一道怪异的弧线和三个点组成,象征着心脏。
于茶室中,男孩和另三名的同学围坐在一起,他们在上书法课。三名男生都较他年长一些,而且更关键的是,他们喜欢上的却是另一类课——在那类课上,他们如羚羊般奔驰于草丛之中,或似水黾般跃舞于百合花之上,亦或可通过手里剑打蜻蜓的方式练习瞄准。阳炎大师起身,掸掉了沾在手上的墨灰,注视着他的弟子们。窗外,慵懒的夏蝉发出昏昏的翁鸣。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片刻后,大师笑着说道。“下一课!”
“师傅,这什么意思?”男孩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把刀插在心上?谁非得忍着,忍的是什么?是说我们的敌人在死于剑下之前要忍受死亡带来的痛楚,还是说我们要忍受严苛的训练……”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老师的举动吓了个踉跄。阳炎大师猛地用手中的物件砸向教室一侧,刷子半截插进了竹编和泥土混筑而成的墙里,而后走出了教室。另三名弟子看着男孩,为他竟敢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惊诧万分,然而不及三人说话的功夫,老师又回到了教室,手中还多了一根长长的棍子。为寺院运送粮食的村民经常使用水牛驮负,于寺外的路上总是有着成堆的牛粪,这根棍子就是为小徒弟铲除牛粪所用的。老师抡起铲屎棒,污秽不堪的棍尾命中男孩的肋间。男孩强忍着剧痛闭口不叫,只不过哼了一声。“这是什么?”阳炎大师吼道。
“这是根铲屎棒,是吗,师傅?”男孩咧嘴说道。
“那你再告诉我,这根铲屎棒意义为何?”
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趴在树叶上的夏蝉又发出了嗡叫。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虫鸣之声渐微,老师盛怒依旧不减,像是要等着眼前这鸣蝉止声。阳炎大师嘟囔了一句,随之将铲屎棒扔出窗外。“下课。”他朝着敞开的房门走了几步,然后驻足,回头看着一个个坐得战战兢兢的弟子。“这意义,”老师语气凝重的说:“就留给你们自己去领悟吧。”
又过了三年,当男孩长大成人后,方才对初阳炎大师的暗示略有领会。他伪装成一名卖纸的行商,踏着铺满苔藓的林荫山路,前往北方的永岩城。他脑袋上包着一条绿色裹头,背上负着一个沉重大包,包内装满油米纸、雕具和一旦存货售罄还可用来造新纸的筛网。乔装改扮有着双重目的。其一是收集情报,知晓沿途商铺是如何支持或反对今田所发动的这场逆神之战的,其次,或许更为重要的是,他要练习如何伪装成卖纸的商贩。“傻子穿上皇袍上街还是个傻子,就连瞎眼乞丐也能一下看穿,”阳炎大师曾说过,“当我再看到你时,即便忍者刀在手,夜行衣加身,但你的一举一动仍必须像个怀揣纸张的商贩,否则就别进这个门。”于是他就真成了个卖纸的,或许以后,只要老师想的话,他还会变成铁匠,武士,或者纺纱女。
他沿路前行,双脚陷进了泥土和浸湿的树叶中,这里有水一定是因为近日那几场降雨导致附近的河水暴涨。他好像听到了于树林中川流而过的河水所发出的阵阵欢笑,使他的精神得以解脱,暂时忘掉了背上所承载的负重。路径两旁各有一块巨大的苔石,继而向前就是河岸,水上立有一座窄小的木桥。踩着湿漉漉的木板,他走过了桥的一半,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桥下的河水在泻向下游的山涧之前会在此汇集,于是便形成了一汪平静的池水。正在池中沐浴的女子还未发现他的存在。男人此时有些害怕,担心女人是河神的化身,专以美色引诱路人并将其置于死地,于是他快步折返至岸边,躲在其中一块巨石背后。
藏身暗处的男人看着女人的胴体,心怦怦的跳。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女人的手臂白皙而修长,一对高眉画的典雅雍容,嘴唇涂润了靛蓝色的染料。她的双眸比霜剑山的冰川还要清澈,面颊泛着朱红,好比桃李盛开,又似春光明媚。男人想,假如她确实不是神明,那肯定是某个大商人的千金,平日住在沿街的豪宅中,为了洗澡专程来此。女人的泳姿优雅,一举一动在男人看来都美得像是舞蹈。虽然很想就这么永远的看下去,不过男人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过神来。他再次背起包袱,沿路穿过河谷。于之后的几周里,男人日思夜想的尽是那个女子,这让他领悟了“忍”字的含义——要忍耐。他要忍受的是一颗与亲人分离的孤寂之心。他不能娶妻,不能成家。甚至与任何寺庙以外的人都不能有来往。更要忍受的是,他无法亲近她——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感到犹如一把刀插在自己心头。
日暮纵身跃过露台栏杆,却见寒光擦身而过,一杆长枪横在他的左侧,没有刺中。此时,卫兵失手的一击也引起了主厅守备们已然的警觉。日暮紧贴墙壁,手入衣袋摸出一粒弹丸,左右一拧,弹丸上端的盖子旋即而开。火石与硝粉一擦,瞬间腾起一道呛人的黑烟。他冲着庭院里的卫兵就把弹丸投了过去。刺眼的强光默然一闪,烟尘铺天盖地,烟障之下连月光也遁去了踪影。众弟子似凭空而出,卷入到这一片刀光剑影,刀刀袭向盲乱的卫兵。六条胳膊各自抱身倒地,盔甲与碎石路面碰撞发出三声“当啷啷”。尚不及张嘴叫喊,三名卫兵悉数毙命。日暮转身推开木纸门,走进了主厅。
少不更事的男孩如今出落成人。他已结果了三十二条性命。其中有与他无异的人类,有狐族,还有优雅的空民。这些生灵都做了他的刀下之鬼,其间他每完成一项任务就有一名新的弟子拜入他的门下。他开始自成一派,虽然从属寺庙,但随着新人的陆续加入,他的势力也愈发壮大。现在由他教授的弟子比阳炎大师的还多。更具实际价值的是,他现在可以直接与自己的客户进行交涉了,因此当他看到师傅熟悉的手笔的书信时,为自己受到了召唤而多少感到意外。他将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取消了当天余下的课程之后,立刻从寺院出发了。
他抵达寺中庭院的那晚正值月亏。许多年前,他就是在庭院的池塘中第一次学会了如何行走于百合花瓣之上,当现在他再次来到这里时,发现今天的池水如镜面般光滑平静,镜中映着夕阳的余晖。大地似是一片荒芜,仅剩下一座供奉着无主之神的残破庙宇。日薄西山,万籁寂静,唯有一阵轻柔的锣声回荡于凝滞的暮光之中。男人走近一道门拱。他穿过门洞,徘徊于长满各种珍奇树木的林野。这里生长着长生不腐的香松,建造寺庙的良材甘桐,和神圣高洁的楸木,一度曾用于将神明引来现世,如今则守御凡间不被神明所侵。男人止住脚步,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然后开始跳起了一种看似有些怪异的独舞,他摆动身形,势要将舞姿与黄昏之音和风吹树叶的声响融作一体。男人的心跳放缓,节律与轻柔的锣声遥相呼应。与那个身处寺院的乐手不同,他可以无需借助乐槌进行演奏。在一阵手舞足蹈之后,他身处于庙门前,其间的每一步都与周遭的世界保持着和谐。他快步追随疾风,风停则止步……傍着西山的落日将一道恋恋不舍的余晖洒向了树林,搅起阵阵晚风。
匆忙间,男人推开庙门。一面微微摇摆的金锣悬于堂的正中,余音依旧萦绕不绝。然而,那个敲锣的乐手却不见踪影。为风所惑的男人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
“隐身并不难,神明可以轻松办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他们能穿过屏障,游走于诸界之间。当你进入那个叫做灵界的世界时,在凡间来看你就消失了。当你进入我们所处的现世时,你就回到了我们的身边。”阳炎大师从刻有蛛怪浮雕的房梁上跳了下来,笑着说道。“一些狐族的成员在经过训练后能够嗅到神明,你知道吗,日暮?没错,即便是神明也有弱点。神明有他们的隐身之术,然而要在这个世界不为人所察,可就难的多了。”
尽管道理他已听过很多很多遍,但师傅今日这番话却让他有所顿悟。
“日暮?”
“对,日暮……暮日之光……既然你我是在傍晚相见,正值夕阳渐微的一刻,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可是只有忍者大师才能……”话还不及说完,他便意识到了答案。
“从现在起你就是忍者大师了。”阳炎大师肃然地说道。“日暮,这是我授予你的名字,但同时我授予你“凝风”之名,这是因为尽管方才晚风四起,但你这阵风却凝聚在我的门前。我对你并无敌意,对此你应当感到庆幸。日暮,你可别忘了你只是凡胎肉身。”
阳炎大师的身子一沉,这一刻,似乎他毕生躲避的长久岁月的侵蚀刹那间捕捉到了他“我们有新雇主了,”他拖着脚走到墙边的书桌,抽出一卷饰有镀金花纹的卷轴。于师傅弯腰之际,日暮看到卷轴露出了几行银色的月体字。他十分好奇这个买凶杀人的空民到底是谁,又是为何,不过毕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他不再是那个在课上问老师问题的无知少年了。阳炎大师快速合上卷轴,面向他说:“你再回山地走一趟。”
日暮双脚贴地悄然溜上楼去,红木梯子直通主厅,可路经一间有莲花图案的密室。富家公子就身居在此,除了偶尔下到会客厅接见访客之外,他几乎哪儿也不去。这时,一扇木纸门开启。日暮倚墙而立,侧耳倾听楼下厅堂中传来的话语。
“不,畿央,我跟你说过这很安全,你得留下来。”声音停顿了一阵,随后又低声说道。“我是你父亲,你得听我的。”日暮穿过三道屏风,看见一个站在门外的男人正对着密室里的某个人说话。“别担心,”男人说着,两手慌乱地将头盔的革带系紧,“也许他们现在果园里赌钱去了呢。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绘有壁画的门被重新合上,男人朝主厅方向走去,经过日暮藏身之处时,与之间距还不足一掌的宽度。身材魁梧的新田老爷略带摇摆地走下了楼梯,似乎更愿用自己的右腿发力,大概是负有旧伤。
日暮自藏身处走了出来,轻声慢步上前,一把拨开屏风。
日暮装出沉重的步子走向内室,右腿几乎体现不出瘸跛的感觉,但这并没有关系。。摆放于屋角的一盆炭火泛着熏熏的微光,对日暮来说这般的昏暗已足够施展障眼法了,衣着奢华的富家公子昂首孤坐,周身裹着一袭紫袍。不对,这不是位公子,而是富商的千金。日暮再次见到了白皙纤细的手臂,描画而成的高眉,和那一口染成蓝色的嘴唇。她的双眸比冰川更澄澈,脸颊泛着桃李盛开时的颜色——其样貌正是多年前日暮曾见过那名于河中沐浴的女子。就是她。
日暮的心中似开了锅一般。各种话音在他耳边响起——一片聒噪之中有小孩,有少年,还有男人。之后,又出现了另一道声音,这个充满智慧的话音曾在某个夏天为他上了一堂重要的课。“这意义就留给你们自己去领悟吧。”一瞬之间,他悟到了真谛。他恍如隔世地感到,阳炎大师抽出的那捆卷轴就像是他手中的这把忍者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畿央小姐站起身,为受到了这般软禁而发出抗议,可当她借助火光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时,便觉察情况不大对劲。“你不是我的父亲,”她低声说道,语气冰冷的就像是那一汪洗净她身体的山涧泉水。“我父亲是位光明正大的武士——一个堂堂的好汉,而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是好汉,”日暮应道,“我是个忍者。”
一声惨叫回荡于各个房间。火盆被踢翻了,炭屑洒了一地,鲜血自靛蓝色的嘴唇流淌而出,染红了莲花密室的榻榻米。窗外,夜黑风凝,悲月高悬。死寂之余,只听得蟋蟀啾鸣阵阵。不消半刻,整座庄园复归于寂静,再无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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