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慢时区中脱身的泰菲力适应不了新的环境。那场爆炸诚然十分恐怖,烈火焚身更是如此,但真正让他一蹶不振的则是他所有朋友都已经将近二十五岁的事实。治疗师小心翼翼对他进行心理疏导,但是把重点放在他在慢时区里的幽闭经历。
“什么幽闭不幽闭的?”他质问这些医师,“我只在那里呆了三秒钟而已,当你身上着了火,你根本不会关心周围有没有人。要说创伤,爆炸前的十四年那才叫遭罪。至于说孤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同龄人。我所谓的同龄人普遍都比我大五岁,如今他们的年龄几乎比我大三倍!尤依拉四十岁,马尔扎大概五百四十岁,而我呢?喔,泰菲力他仍然是十四岁!”
这是另一道克撒无法抚平的伤痕。
显然,泰菲力也无法自行恢复。几个星期疏导的结果是泰菲力赶走了治疗师,他们曾坚持要留下,但泰菲力用发痒结界对付他们。治疗师们努力保持仪态,但很快就禁不住痒而像野狗一样狂挠不止,只得落荒而逃。
泰菲力昂首阔步地走出医务所,在新建的学院里四处闲逛。
“这里原来可没有墙,”他气冲冲放出一记咒语。绿色的能量从他指尖跃出,盘卷如鞭子般抽到墙角的青草上。藤蔓从地面疯长,不一会儿就将石灰墙壁包裹其中,将这石头房子就成了一座被植物覆盖的土堆。“看看这些可爱的高塔。”他又甩出一记咒语。青苔从塔顶天蓝色砖瓦间疯长,一直垂落到半空,仿佛成了高塔的胡子。
泰菲力淘气的恶作剧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窗户和门廊里冒出许多看热闹的脑袋。学生们渐渐跟在这个脾气暴躁的小男孩身后。他们早就通过纪念碑认识了他,现在则兴奋地围观这位传奇人物在学院里活蹦乱跳。
泰菲力欺身瞪眼扫视众人,大喊大叫道,“都走开!我已经被看得够烦了!你们已经看了我快十五年了!就不能找点别的去看吗!”
面对泰菲力的瞪视,学生们纷纷躲开,但一等泰菲力挪步,他们又围了上来。
泰菲力深吸一口气,大吼道:“让你们看个够!”
身着旧款学院袍的泰菲力转身撩起衣服上身的后片——旧学院服有多种必备的功能,而这一功能显然并不是设计的初衷。
这下让新一代学生见识到了泰菲力臭名昭著的”露臀礼”。很多人厌恶地扭开头,其他人则笑出声来,有些人甚至用自己身上的新款学院袍比划起来,想知道是否具备相同的功能。
泰菲力显然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满意,于是又给这表演增加了点味道。他放出一个臭气云,笼罩了整个学院。人们闭眼憋气,捂着嘴巴仓皇四散。一扇扇门窗被重重地合上,这些围观泰菲力超过十年的人们终于转移了视线。
然后泰菲力也消失不见了。
直到这股恶臭基本消散后,学生和学者们才敢走出房门。
巴林和克撒大发雷霆,他们做了一周的实验被这团臭气给毁了,而找不到罪魁祸首令他们更加暴跳如雷。
“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要抓住他,”巴林向学生们下了死命令,然后对克撒吼道:“我们救他可不是为了让他变成这么个蠢货!”
于是,整个学院动员起来,就像是遭到了入侵。可惜的是泰菲力本人并没有看到这里鸡飞狗跳的景象,否则他会乐开了花。尤依拉也加入了搜索,跟着学生和学者们像兵蚁一样成群结队地搜索学院各处,打开一道道门,检查一张张床下,拉开一幅幅窗帘和壁毯。对于无迹可寻的泰菲力,尤依拉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泰菲力,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突然她露出了微笑,就像她能读到他的心一般。
*****
在岛西岸尤依拉曾经的藏身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走向泰菲力,轻轻地说。
砂岩上坐着的泰菲力并没有抬眼,继续凝视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海。很久以前,他曾到这里来过一次,目睹了正在幽会的她和凯瑞克。泰菲力想必是伤透了心,但他并没有出卖她,即便是面对马尔扎的审讯也没有松口。
尤依拉仍然记得这件事。但这在她记忆里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对于泰菲力而言仅仅过了几个月。可是年月在陶拉里亚又有什么意义?尤依拉似乎又增长了年龄,但慢时水将她的外貌保持在二十二岁,她昏迷的十年又使她看上去更为年轻。她通过了幻象探寻的试炼,既救了泰菲力,也救了自己,她发现的突破时间障壁的方法,挽救了困在时间的泰菲力和困在梦境的自己。她和泰菲力也许不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但他们是超自然的孪生子。
尤依拉小心爬上岩石,滑到泰菲力的身旁。此情此景让她仿佛回到了过去自己心情低落的那些日子,尽管凯瑞克已经不复当年,但此时此刻坐在泰菲力旁边,她的心境一如过往。
“我很高兴你来这儿,当你觉得困在陶拉里亚和整个世界之间的时候,这里是个好去处。“
泰菲力依然绷着脸,盯着面前的大海。
”如果你想一个人静静,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你不懂的。”泰菲力突然发话。
“我懂的,”尤依拉说,“我懂的。”她伸出一只手。
泰菲力并没有握上去。“我们比原来差的更大了。当你十八岁的时候,你总是说让我长大点。现在呢,你已经四十了,我却依然没有长进。”
“这里是陶拉里亚,”尤依拉的语气像是位哲人,“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你会发现,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一样大了。“
泰菲力不满地哼了一声。“再过几年,永远是再过几年,永远得真是可怕。”
“并不可怕,”尤依拉说道,“只要你有朋友在身边。”
泰菲力终于握起她的手。”谢谢,尤依拉。谢谢。
*****
自泰菲力逃离时间的监禁已经过去了七年。在此期间,他终于逐渐长大成人,成为了一名男子汉,尽管依然年轻,但二十一岁的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像是与尤依拉同龄了。尤依拉在过去二十年间一直服用慢时水,学院里其他超过三十岁的学者和学生也都每年服用一次。这样的频率刚好能够抑制衰老,而超过此限则会导致异常的疾病。由于没有人能彻底弄清楚慢时水对物质的影响,因此慢时水的使用也受到严格的管理——低于三十岁的人禁止饮用。然而,恨不得赶紧长大的泰菲力确曾因为饮用快时水,被巴林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在泰菲力重获自由的这七年里,他的表现依然与众不同,此外还新显示出了他独有的成熟。他天性中恶作剧的一面终于消失,尽管这丝毫无损于他机智和毒舌。
体现他出人才华的创举之一,是他组织了一批“时泳者”——一群对进出极端时区抱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们。他们改进了尤依拉的机器,制造出维持时间更长、可以进入更极端时区的通道。泰菲力甚至探索出了利用自然河流穿越时缝的办法。他们头戴充满空气的玻璃罐潜入水下,借助河流的缓冲逐渐适应时间差异。他的这些发现使学院能够在相对温和的快时区设立实验室,在一周内完成需要一个月才能做完的实验。
这些加速实验室最突出的效益就是马尔扎猎鹰引擎数目的迅速增长。原本复杂的神器制作时间被缩短,生产速度已经超过了动力石的供应速度,因为后者目前只能靠在各处索蓝遗迹发掘,并由不时往返的新陶拉里亚号带到岛上。
与此同时,马尔扎着手开始设计另一系列神器。他把曾用于旧学院神器守卫的感应装置与各类运动部件结合起来,制造出一系列各具特色的武器——双足型神器模仿鸵鸟的长腿、移动迅速;四足型神器模仿豹武士,灵活泛用;模仿章鱼的八足型则可以通过任何地形甚至能攀爬峭壁。每种神器都配备了能刺穿非瑞克西亚怪兽甲壳的锋刃和螯足,可以跟踪目标箭矢的弩筒,还有一个自爆装置,作为在所有武器都丧失作用、感应系统和运动系统都被破坏后最后的杀手锏。
这些专门用于作战、令人生畏的神器被命名为“守护者”系列。双足型的陶拉里亚疾行客,速度极快,躯干两侧各装有八部弩筒,两翼处则装着镰刀。这类神器生物适用于开阔地作战。四足型神器外号战豹,它们是隐藏在树顶,苗条而安静的林中杀手。匕首般锐利的四爪不仅可以让它们轻易爬上树,也能在一击间取人首级,顺便将其脖颈砍做三段。不仅如此,他们的爪子每次攻击收回体内后还会被再度磨尖。八足神器被称为战蝎,身体前后各有一对巨螯,动作如蜘蛛般灵活。尽管每型神器仅生产了六部,但这些神器遍布锋刃的躯体和深沉的宝石双眼足以让学院资历最老的学生们不寒而栗。在泰菲力快时区实验室的帮助下,只要一年的时间就能满足克撒的需要,制造出整支军队的这些神器。
有了这些地上的“守护者”和空中的猎隼,马尔扎认为足以保障陶拉里亚的安全。除此以外,他还指导学生制造扑翼机,有五架已经开始生产。
尽管有巴林和尤依拉的反对,马尔扎还是逐渐将学院改造成了一座堡垒。但在两人的努力下,学院仍然保有人文的气息。比起生产武器,他们更重视求知与试验,并且不时组织庆祝和典礼活跃单调沉闷的气氛。
然而,非瑞克西亚峡谷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笼罩在学院中每样美好的事物之上。
人们的恐惧变成了现实——在峡谷之外出现了非瑞克西亚人的尸体,它借助正常时区的水流,经由一处瀑布从谷底爬到山顶。这只非瑞克西亚怪兽头颅被骨甲包裹,尾巴上骨刺丛生。被发现时已是毫无生机,体无完肤,粉色的皮肤之下露出一股股灰色的筋肉,一度尖利的钩爪在攀爬峭壁时几乎被磨平。然而,它毕竟穿越了暴戾的时缝,奄奄一息地成功爬出了山谷。经历了两百年的试验和变异,谷底的非瑞克西亚人终于培育出了一种足以穿行五百英尺距离快时区的怪物。再过两代,这些怪物们就强壮到足以穿过峡谷并向他们大开杀戒。再过四代,它们就能繁衍出数百只。借助于身处快时区的优势,他们在正常时区的八年时间里就能进化四代。
这就是马尔扎发动“猎隼日作战”的原因。尽管他一直筹划的是与这些非瑞克西亚人的一次大决战,但他首先要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空中突袭。这次突袭有两个目的。最低要减少非瑞克西亚人的数量,最好是能除掉培育出的最新一代的怪物,为战备工作再多争取点时间。更理想的结果是消灭谷中所有非瑞克西亚人,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威胁。巴林同意这个计划,因为这不会将任何学生或学者置于危险之中,而且使用的是已经完工的七百五十架猎隼引擎。在漫长的准备之后,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
卡恩和巴林在巨人之顶目送马尔扎爬上他新造的扑翼机。这部设计为指挥型的扑翼机配有遥控设备,可以指挥部署在山谷周围的守护者神器,此外还携带有五十枚粉末炸弹,十六部弩箭。新型扑翼机的双翼可以伸缩,能够以更快的速度进行俯冲。接下来,马尔扎就要在这部扑翼机上指挥战斗。
巴林以手遮光,眯眼望向太阳初生的方向。在岛屿的边缘,被朝霞映红的几股烟雾正被海风渐渐吹散。
“尤依拉的三支小队已经抵达海滩并做好准备。这样一来三十八支猎隼发射小队全部就位,猎隼空袭已经准备完毕。”
克撒将自己固定到座位上,配有多用腰带和肩甲的布满口袋的灰色工装取代了他惯常穿着的长袍。他的靴子系带一直系到膝盖处,宝石的双眼被一副黑色新月状的黑曜石眼镜所遮蔽。
“如果这次突袭能取到效果,我们未来可以派一百万架猎隼杀入非瑞克西亚,而不需要哪怕一名多明纳里亚人亲自上阵。”
“那你呢?”,巴林平静地说。“你也是多明纳里亚人。”
“你就不能少担点心么?”马尔扎反问道。“我将飞过峡谷,扔下炸弹,在它们投射任何武器前飞离它们的射程。这就像是飞过法拉吉的沙漠一样。另外,我不过是在声东击西,掩盖真实进攻的烟幕。”
“猎隼的速度能够掩护我们的攻势,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专门跑到海边发射猎隼。它们的速度超过音速,非瑞克西亚人还没听到或看到它们就已经被猎隼开膛破肚了。你这次去轰炸只是在拿你的自己和扑翼机冒险。”
“我们都知道我就算跌入峡谷也能活下来——”
“落到成百上千的非瑞克西亚人中间,你又能活多久?你无法在不同时区之间进行传送。”
马尔扎报以哼声,启动了扑翼机。这部源自索蓝的神器在嗡声中开始运作,原本折叠的双翼展开,开始上下拍动,神器拔地而起,如同活物般缓缓飞上天空。
“这是我必须去打赢的战斗。”话音未落,马尔扎飞离了巨人之顶。
就在扑动的双翼掩没一切声音之前。巴林喊道,“未来可是还有一场更大的战役需要你打赢。”
卡恩看着扑翼机飞上天空,而那句话并未传到驾驶员的耳中。他对巴林说,”按照你的要求,巴林大师,我们已经备好了你的扑翼机,并配上了五十枚粉末炸弹。
巴林长吁一口气,“我希望我用不上。要是马尔扎大师跌入峡谷还有可能生还,要是我——”他停下来,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表达方式。
“是的,你是凡人,”卡恩附和道,眼睛依然盯着飞远的扑翼机,“而我追随马尔扎大师这么长时间,我知道他并不是凡人。“
言语间,旅法师克撒已经驾驶着扑翼机在他们头顶掠过,在空中盘旋以吸引谷底怪物的注意力。时机一到,他就发出信号,让远方埋伏的各小队释放猎隼引擎。
*****
“信号来了”尤依拉在心里说。她凝神向在朝阳照耀下无畏盘旋的马尔扎看去。”他随时都可能投弹。“她转身叫来下属三名小队长,”猎隼准备好了么?“
“15小队就位。”站在20只猎隼引擎旁边的泰菲力回答了她。
每只猎隼都被安放在一个金属板状的发射台上,由一根插在沙地中一英尺长的支架所支撑。这些精巧的神器在晨光中闪闪发光,锋利的翼梢收拢在腿侧,眼中流露出捕猎的饥渴。
“16小队就位。”另一位小队长答道。
“17小队就位。”
尤依拉停顿了一下,在发出命令之前,又审视了一遍每列四架、总共十五列的猎隼引擎。这些神器和另外六百九十部同伴一起,成为这座岛屿的救星。“发射!”
六十对翅膀齐刷刷地展开,六十部神器鸟先是俯身蓄力,之后一飞冲天。天空中顿时充斥着金属翅膀尖厉的拍打声,众鸟化作一团闪光的云彩,在反射着阳光的海洋的掩护下凌空而去。其起飞之迅猛和寻敌之迫切令见者无不心惊胆寒。
尤依拉瞥见一群群闪着光的猎隼引擎从各个方向起飞,但在片刻之后,她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自己小队发射的了。群蜂般的猎隼群逐渐化作一只外形不定的野兽,消失在在云层中。全岛上看不到这些猎隼杀手的影子。
“愿众神为你加速,”尤依拉面向被猎隼划过的乱云喃喃自语,“众神为你加速。”
盘旋上升的克撒抵达了制高点,他操纵扑翼机将双翼收到最短,朝向下方幽暗的裂谷俯冲而去。黑曜石遮光镜下,他宝石作的双眼平静地眨了几眨。尖啸的风划过扑翼机的三角翼,地面疾扑而来。克撒略展双翼,拉起机头,螺旋式盘旋而下,让扑翼机保持在俯冲轰炸的路径上。
黑色的弩箭如同尖刺的森林扑面而来。
克撒操作打开弹舱,将粉末炸弹投向下方已是战创遍布的堡垒上面。翻滚的炸弹在进入快时区后骤然加速,带着巨大的冲力砸向地面。克撒的扑翼机所过之处,弹片四溅,烟雾腾起。他操纵着扑翼机倾斜着转弯,避开了下方另一轮攻击,带着快意欣赏着下方代表着毁灭的烟雾。笼罩其中的怪物们所看不到的,则是正从全岛各个方向疾行而来,即将刺穿时缝展开屠杀的鹰隼。
而他所看不到的,则是一支以魔鬼般速度飞来,即将穿透他的右翼并将他坠入谷底的弩箭。
*****
尖叫和欢呼刺破爆炸的烟雾——当弩箭射中旅法师克撒的扑翼机时,所有的非瑞克西亚人用各异的呼吸器官狞笑着。它们盯着扑翼机挣扎着缓缓坠落。克撒是否有时间、有意识从中脱身?浓重的烟雾遮住了怪兽们的视线。
克瑞克冲到观察塔上,扶住栏杆探身望去。在烟雾彻底遮住他的视线之前,它看到扑翼机一部分机翼落入快时区,激起阵阵涟漪,拽着整部神器和其中的乘员骤然加速,冲向峡谷之中。
克瑞克迅速转身向在着火的建筑中被炸得乱作一团的非瑞克西亚人嘶吼道:“都去南墙,抓住旅法师克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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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的巴林和卡恩目睹了弩箭从黑暗的谷底飞出,击中克撒的扑翼机的全过程。扑翼机旋转着碰到了快时区的边缘,骤然加速,在巴林来得及释放出法术之前,就被吸入了幽暗的峡谷中,旋即被黑暗和烟雾所吞没。
巴林转身,冲下巨人之顶的山坡。
卡恩在他身后大喊,“你要去哪里?”
“你告诉我还有一架备好的扑翼机,”巴林边跑边喊。
“我该做点什么?”卡恩问道。
“尽力而为,但一定要赶快,我们的几分钟是它们的几小时。”
卡恩突然想到,要是这时他能够操控克撒打造的那些守护者神器就好了。
这一毫无意义的想法很快就被一声尖厉的啸叫所打断,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卡恩抬眼,看到了从天边各处聚拢而来的流星形成了一个光环,尖啸声与卡恩的金属身体产生了共鸣。以超音速飞行的猎隼迅疾如电,飞过天空的声音形成了滚滚惊雷。
它们钻入快时区,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仿佛是在两侧峭壁间来回弹跳的流弹。
尽力而为。这句话似乎回荡在空气中。
卡恩开始行动。他举起那枚凡尔西诺护身符凑到嘴边笨拙地一吻,纵身一跃跳下了山谷的陡坡。他狼狈地滚到黑暗的时缝边缘,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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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难以置信地被弩箭击中,扑翼机操纵失灵、旋转坠落,快时区将他猛然吞噬。在克撒来得及进行传送之前,他已落入了谷底的快时区,他的思想和意志不得不全部集中在维持自身存在而不被时缝撕扯得四分五裂上。
他的双手化成糊状的原生质,双脚则直接气化消失。时缝的摧残自四肢开始,蔓延到膝盖和手肘,臀部和双肩,直到心脏和头颅也开始融化。时空畸变一波接着一波,反复消解将旅法师用意识凝聚的身体,令克撒不得不在意识中一遍遍勾勒自身的形体、心智和灵魂,用意志按照脑中对自身的构想凝聚自己的形神。他一遍遍地重构自己的血肉,随即被狂暴的时缝撕裂,化成一层层涂在扑翼机的舱室中的血渍。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神器和其中驾驶者的血肉纠结其中,饱受摧残。
突然之间,旅法师穿出了时缝,向下方坠落而去,血肉之躯终于能够得以维持,不再经受摧残折磨。谷底的空气阴冷潮湿,充满烁油的腐臭气息,夹杂着粉末炸弹爆炸后残存的硫磺味道。透过几缕尚未消散完的烟柱,他看到非瑞克西亚人正蜂拥而来。这些灰皮黏肤,头生长角满身尖刺的怪物仿佛一群蟑螂,踏着同伴的身体冲向它们的猎物。克撒正是跌落到了它们中间。。
他已没有足够的气力进行位面行走,即便是有这份力气,他的能力也无法将他传送出峡谷中的快时区。然而,他还有些堪用的法术。
身心俱疲的克撒对自己释放飞行结界,阻止了自己的下落。他用意识凝聚的形体十分疲惫,不得不悬空略作喘息,才能再次集中精力,顶着稠密厚重的气压向上飞去。
又一发弩箭击中了猝不及防的克撒,打断了他的肋骨,粉碎了肝脏和右肺。对身为旅法师的克撒而言,痛苦不过是诸多提醒他需要维持物理存在的感觉的一种,然而此次这种刺骨而又令人绝望的痛苦还是令他分神了片刻。当他缓过神来,立刻屏蔽了痛苦的感觉,用意念先是除去了弩箭附近的骨肉,在弩箭掉落之后重塑了内脏。
但专注于重塑形体的克撒无暇分神维持飞行,他再次向下跌落,迎接他的除了团团烟火,恶臭的烁油,还有更多的弩箭——另外两只弩箭击中了下坠的克撒。就在他刚刚重塑好形体,他已经一头跌入了谷底腐臭的水塘,激起五英尺高的水花。
周围用玄武岩凿出的堤坝上,非瑞克西亚怪兽们嘶叫着跳入水中——它们的双眼被恶毒点燃,皮肤上生满倒刺,爪牙宛若镰刀,畸形的身躯在水中仿佛是嗜血的鲨鱼,不到片刻就聚拢到克撒身旁撕咬他的身体。
克撒奋力抗争,闪电从他手中射出,消灭了几十只怪兽,但非瑞克西亚人如潮般涌来,越聚越多。
每当他杀出一片空地试图飞到空中,箭矢就会飞射而来将他击穿,重新跌入水中凶恶的怪兽群里。
即便这些怪兽能够杀死克撒,它们也不会这样做。它们只要让他耗尽法术,用光所有的伎俩,然后再捕获这位毫无反抗之力的旅法师,好让旁边一直站在黑烟环绕的桥上观赏此景的那人最后将克撒生剖活剥。
克瑞克。
*****
克瑞克的爪牙聚集到堡垒中心的斗技场。整个斗技场是由玄武岩中凿出,仿佛一座巨大的烟囱,四周环绕的看台拥簇着中心不大的场地。尽管过去其中上演的大多是一对一的角斗,特别是克瑞克不败神话的反复演绎,然而斗技场地并没有设置任何栏杆、高墙或是铁门限制角斗士的行动。角斗虽然从场中开始,但整个斗技场包括看台在内都是战场,这里允许甚至是鼓励角斗士利用各种地形、武器甚至是观众进行厮杀。角斗场和观众席的交界处,摆放有石制、骨制的各类武器,尽管没有金属制品,但这些武器无一例外地的,不是锋刃尖利就是带有倒刺。而要向得到一把金属武器,角斗士就必须从观众手中或者身上抢夺而来。因此,时常会有观众含有金属的手臂或刺尾被砍下用作兵刃,甚至身形瘦小的怪兽被整个用作武器。
然而今天上演的不是角斗,而是当众极刑。尽管如此,它们依然带上了自己的武器,希望能够亲身享受用刑的乐趣。
旅法师克撒被牢牢捆住,悬吊在斗技场中央立起的一根黑曜石柱上。这里从前用于处罚叛徒,受刑者将死于所有非瑞克西亚人的撕咬。而今天对于克撒,蜂拥而上的怪兽的任务则是保持他的意志虚弱无法反抗,好让克瑞克炫耀它的战功。三名行刑者中,为首的是一只眼睛细小但生有一双巨硕的锯齿双螯的怪物,每次看到克撒回复形体就会剖开他的胸腹,扯出热气腾腾的内脏扔到抛光的玄武岩地面。另外两只是长有猎犬头颅的蜘蛛样怪物,一旦克撒试图反击就会上前将他制服。
克瑞克在行刑组面前狞笑着来回踱步,尽管围观的怪兽目睹此景内心已是嗜血狂躁,但依然保持着安静,努力倾听它们的统治者、它们的神的每一句神谕。此时此刻的克瑞克口中发出的声音,已经远远不是当年诱骗尤依拉的悦耳的语调,甚至已经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充满了嘶吼的非瑞克西亚语。
而克撒作为一名能够轻易通晓任何语言的旅法师,自然听得出它说的内容。
“非瑞克西亚的子孙们、吾主约格莫夫和它的宠儿克瑞克的后裔,纽特、绝灭兽还有生于此地的子民们,看吧,这就是将我们困于此地的人,这就是为我们打开通往这片乐土——多明纳里亚大门的人——”
话音刚落,巨螯怪就猛力捅向克撒的身体,将内脏从中扯出甩到地上,围观的怪兽们见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嘶吼。
“一直以来,他为我们统治世界而光荣地奔忙。在喀洛斯洞窟,他和他的兄弟米斯拉打开了将我们封印在多明纳里亚之外的大门,为我们开辟了道路。在接下来他与他的兄弟米斯拉的战争中,基克斯牧师的追随者们被双方都奉为上宾。基克斯甚至将米斯拉完化,将他变成一名真正的非瑞克西亚人。当克撒得知他的兄弟接受了完化,他兴奋不已,释放了浩劫般的力量席卷了多明纳里亚,抹杀了其上最强大的军队,沉没了其中最强盛的国家,进一步铺平了我们入侵的道路。他背弃了他的世界,舍弃了他最信任的助手达硌士甚至他自己的儿子,哈宾,将这个世界托付给了我们。”
“哈宾!”克撒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但被行刑者的另一记穿刺而打断。
“他与我们的伙伴——名为珊迦的纽特,假意以战争之名来到非瑞克西亚,事实上,他则是扑向光明的烛火的蚊虫,一心想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为了体现自己的忠诚,他将我们的军队带入撒拉之境,我们在那里发动的战争最终使这片天使的国度臣服在我们脚下。旅法师克撒背叛了向他施以援手的女士,并把她的国度奉上作为给非瑞克西亚的赠礼。
兴奋与满足的嘶声几乎盖过了血肉破腹而出的巨响。
“如今,我们永远的斗士,我们在多明纳里亚乃至各个世界的密探来到我们的面前,将他自己奉献给约格莫夫和它的宠儿。他为我们奉上了这个世界,他的兄弟、他的助手、他的儿子、他最好的朋友。就在今天,他将自己奉献出来。他的牺牲将令多明纳里亚无人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就在这时,尖厉刺耳的呼哨声从各个方向传来,穿透怪兽兴奋的狂吼。还长着耳朵的非瑞克西亚人反射式地掩住双耳。还有膝关节的怪物已经跪倒,甚至连行刑的巨钳怪都跌坐在地,在腥风血雨中抽搐不已。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人——克瑞克和他的俘虏,两人目睹了银色光芒穿透时缝,尖叫着袭向斗技场。
利爪尖牙的猎隼引擎在穿越时缝时略作停顿,一时间仿佛是蚀刻在天空中一副生动的版画。片刻之后,引擎开始盘旋,然后精准无匹地相继击中竞技场中的怪兽。
面对这些猎隼,哪怕是脑壳有一英寸厚的非瑞克西亚人都被打个粉碎。另一只被生生开膛破肚,青灰色的内脏流了一地。一只长脖子的怪物被尖叫的猎隼切断脖颈,头颅一歪仿佛被砍到的树木轰然落地。
每当猎隼利落地剖开一只怪兽,这些神器就继续寻找第二个、第三个目标。每当它卡在肌肉或骨架中时,双翼上的机关就会启动,翅翼变成轮锯,不管是血肉还是骨骼,从中开辟出一条血路,留下支离破碎的非瑞克西亚人在地上抽搐等死。
就这样,坐在近处看台上的三百个非瑞克西亚人瞬间被歼灭。第一波攻击之后,看台上遍布尸体。第一波猎隼如同银色的电流般从怪兽之间窜来窜去的同时,更多的猎隼正在迅速接近。
第一波冲击过后,剩下的七百名非瑞克西亚人开始防御,它们挥舞着刀剑和棍棒,试图击落空中的敌人。第二波屠杀的速度放缓了但并没有停止。银翼划破空气的尖啸和非瑞克西亚战吼和哀嚎混杂在一起。
在混乱的战局之中,被吊在刑架上的克撒终于得以完全恢复自己的肉身。他抬头看到非瑞克西亚行刑者在席卷了整个看台的银色风暴面前步步退缩。克撒集中精神,从陶拉里亚的山脉中汲取魔法力,连续释放出四个法术。一股红色的弧光首先从他体内迸出,点燃了自己的长袍的同时,击中了面前的巨钳怪。克撒的怒火进一步增强了火束的能量,面前的怪兽爆裂四散,化作一蓬血雨浇熄了火苗。
另两只狼头蛛身怪惶恐转身,却正中克撒的另两道咒语,火球瞬间吞没了两只怪兽,将它们烤为焦炭。仍在暴怒中的克撒通体散发着蒸汽,大步走过非瑞克西亚怪兽的残骸,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然而,克瑞克已经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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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恩从空中径直坠落。
凶暴的时缝试图摧毁他体内的缆线,但并没有任何的作用。他的躯壳烫得迸出火花,感知器官已经乱作一团,无法分辨时间和空间。在头晕眼花中,他穿过了时缝,跌入谷底。
之后才是最令人痛苦的感觉。卡恩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与这里遥相呼应,而那东西仿佛就在他的内心深处。尽管他的感官感受得到烁油和空气腐臭衰败,尽管他清醒地知道克撒就困在、甚至也许已经死在在这座骇人恐怖的城堡中的某处。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得到此处邪行恶状背后自有的正当之处。此处荒芜宏大的气魄也对他形成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起先,他想不出这种诡异的感觉到底自何而来,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感觉正是源于自己内心深处。那块主宰着他的意识、心灵和灵魂的动力石,就是出自这个怪兽的世界。是他自己起源于斯。
卡恩落入谷底的咸沼。恶臭的污水沿着缝隙钻入他的体内,他的身体陷入水底白骨累累的污泥。他奋力挣脱,方才把头露出水面。他的面前是水坝的石壁,他转过头,第一次看清楚了凯瑞克建造的这座恶魔之城。
这座建在废弃的火山口里的城市之中,布满了尖刺丛生的高塔、城墙和箭楼。水坝的高墙环绕着城市,四周众多幽暗的矿坑口仿佛哀悼者空洞的眼窝盯着正中的城池。卡恩身处的沼泽中充斥着饥渴的怪物,其中有的甚至大胆到啃咬他的金属身躯。城池的上空,成片的猎隼旋转飞舞,宛如风暴。
想必克撒就在这暴风眼中。
顾不上理会饥渴怪物的啮咬和抓挠,卡恩开始向堡垒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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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开始出现扭转。在大部分克撒的猎隼被损耗之后,还有很多绝灭兽活了下来。克撒的结界已经用光,召唤来的神器生物也已在非瑞克西亚的利爪下七零八落。在尸骸遍布的堡垒里,克瑞克幸存的爪牙们再度聚拢到斗技场中央猎杀克撒。
他本可以蓄力使用传送法术逃脱,就算是逃到哪个不知名的时缝中,至少也许能够活下来。而在这里,只要克瑞克回到此地,克撒必死无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宁愿继续战斗下去,以期消耗克瑞克的军队。
突然之间,在血流成河的斗技场中出现了一抹银色。卡恩踏着缓慢但坚定的步伐而来,轻松地撕扯掉攻击他的怪兽的臂膀和身体。非瑞克西亚人蜂拥而至,试图拖住他,压倒他,但卡恩总是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卡恩所到之处伴随着烈火与爆炸。粉末炸弹在试图来犯的非瑞克西亚人头上爆炸,烁油泼洒在斗技场的各处,不时地被炸弹的爆炸引燃。
克撒向上望去,穿过袅袅上升的硫磺浓烟,看到一架似乎凝固在空中的扑翼机的身影。扑翼机低低悬停在时缝上方,克撒甚至认为自己能够分辨出其上的飞行员是谁。更令人高兴的是,扑翼机上正徐徐降下一条金属的绳子,这根绳子安全穿过了时缝,在克撒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摇拜。卡恩见状,上前一手抓住绳子,另一手抱起了他的主人。
看着身下尖叫不已的怪兽,他们感觉上升的速度是如此的缓慢。在这一过程中,手斧和箭矢不断敲打着卡恩的外壳,或是击中克撒能够及时恢复的血肉之躯。渐渐地,他们就逃脱出了投掷武器乃至为数寥寥能够发射的弩机的射程。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身下渐渐缩小的恶魔之城,和其中到处散落的猎隼引擎残骸。
克撒深吸一口长气,沮丧地感叹道,“这一来我不过是给了它们更多的金属……还有动力石而已。”
然后他们穿过了快时区的边缘。
独白
在我带着他们飞出那邪恶的山谷时,我便明白我们未来面对的将是一场全面战争。如果说我们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重整军备,那么克瑞克就有一个、甚至两个世纪的时间。但这场决战不可避免。
到那时,整个陶拉里亚都将是战场。
——陶拉里亚法术大师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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