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扎再次将他们召至新建的神器生物大厅时,已是十年之后。
新学院的这座大厅既不再是神器旧作的坟场,也不仅仅是博物馆,而是一间繁忙的实验室,既是神器设计所,又是生产线,既用来测试武器,也用来培训学生,还有神器。在这里能够明显地看到卡恩的影响——这里所有的神器都是有生命的、自主的,没有神器在这里报废,最多是在自愿条件下停机检修。档案室在大厅的另一端,其中存放的设计图任由学者、学生甚至神器自己取用。
这里同时也是马尔扎的指挥所,因而即便是在深夜也是一片忙乱的景象。马尔扎的战斗机械——神行客和神器蝎在这里长期驻守,一只神器豹每天下午来此巡逻。这些武器大部分部署在岛上远离学院的地方——一百部埋伏在学院外围的快时区中,一俟发现敌人的动向即从隐蔽处发动伏击。由于快时区的加速老化作用,这里的神器每天都需要轮换。另有一百部部署在慢时区中保养,一年里只需要轮换两次。
“有了这些神器和巴林大法师指挥的法术师队伍,陶拉里亚的防御就相当稳固了。”大厅中,马尔扎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些神器和人类战士们全都是在他踱步的这个角落里从纸上付诸现实。“总共是五百部大型神器、七百五十部新型猎隼,三十架扑翼机外加一艘飞艇。”
巴林、尤依拉、泰菲力、几名资深学者和卡恩一同坐在这里,随克撒研究防御部署,然而他们对这套防御体系早已烂熟于心,马尔扎的讲解在他们看来很快就变成了乏味的重复。
“在过去五年里,我们击退了五次非瑞克西亚进攻,消灭了超过一千只绝灭兽。”
“这我们都知道,”尤依拉有些不耐烦了,提醒克撒,“这些仗可都是我们打的啊。”
马尔扎停下脚步,抬起头,不住眨着眼睛。“未来会有更多、更致命的敌人来袭。他们将更有头脑、更有远见,更难对付,我们的防御体系应当足以打退他们的进犯。因此,这座岛目前是安全——”
“马尔扎大师,”尤依拉再次打断了他,“这些我们都明白。”
“但愿如此,因为我要走了。”马尔扎低声地说。
这句话重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巴林——他将身体倚向后方,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尤依拉一脸警觉,起身大声质问克撒。“你又要走?非瑞克西亚人怎么办?学院怎么办?”
巴林也站了起来。“他就是为了学院才走的。至于非瑞克西亚人,马尔扎大师已经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检查了防御体系,并且评估了我们维持和加强防御的工作。”
“我说的不是这个,”尤依拉双手交叉在胸前,“他还有未尽的义务——”
“我们的好学生提醒我的是那所谓的‘愤怒的子女’,”马尔扎打断了两人。“她提醒我要为过去的所做所为做好善后——修复这岛上的时空错乱并解决我带来的怪物——”
“还有你带到这里的学生——”
“还有,”卡恩低声补充道,“你带来的神器——”
“谢谢提醒,”马尔扎并没有动气,“但我要提醒你们年轻人的是,你们低估了我制造祸端的能力。我在这里的所做作为比起我对其他地方,乃至对整个世界所造成的破坏根本不值一提。”
他走回到图架前,用透着微光的双手从昏暗的角落中抽出一幅非瑞克西亚峡谷的地图,图上用铅笔勾勒出的这片土地,仿佛是世界的伤口,充斥着黑暗与邪恶。
“这上面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峡谷中最新的情况。”克撒手里拿着一根长剑一般的教鞭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这里是斗技场,这里是克瑞克的宫殿,这里是孽生实验室。在旁边的窝棚和水下,近千名克瑞克的爪牙就藏在那里,以数以十计的数量与日俱增。它们每多存在一天,我们的危险就多一分。若不斩草除根,总有一天,他们会占领整个岛屿。”
马尔扎一把扯下这地图,露出下面更大的一张纸,看上去像是一系列套娃的剖面图。
“这里,就是非瑞克西亚——一个共有九层、层层嵌套的位面。在这个世界里,常人只有在第一层才能勉强存活几个小时——在这里,茂密的森林生长在闪电从不停歇的煤黑色的天空下,枝叶如金属般锐利,排出的气体令人致命,一切生命都半是机械半是活体。这一层驻守着五百尺长的龙引擎,还有大量被认为毫无价值而被遗弃的怪物,在它们面前,我们的神行客、战豹和战蝎就像是跳蚤。每深入一层,这个世界就更加恐怖和扭曲——肢体残缺的祭师、成群结队的恶魔、女巫引擎、巨型蠕虫加上环境里的各种毒气、酸液和火焰。而在这世界的正中,深藏着一颗整个多明纳里亚都难以想象出的黑暗、恶毒的心灵。
巴林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呼了一个词。没有人听到他说的什么,但他脸上沉重的惧色让每个人都皱紧了眉头。
“是我唤醒了它,把它引到了这里。这是我在久远之前犯下的弥天大错。我对如今的陶拉里亚负有责任,这话不假,但我也对一个正在崩塌的天使的世界负有责任,对整个多明纳里亚的漫长冰雪时代负有责任,对亚格斯的毁灭负有责任,更对一开始释放出这股邪恶负有责任。这些就是我犯下的弥天大错,是我如今不遗余力要弥补的过错。克瑞克诚然是我们的梦魇,但它不过是一个怪物,而它的主人统御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怪物,最为恐怖之处在于,这邪恶的主宰处心积虑、不为人知而又无处不在。克瑞克一心要占领的是陶拉里亚,而那我不敢直呼其名的邪恶主宰想夺取的则是整个世界。”
这回,没有任何人打断他,所有人都把严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良久,尤依拉终于作声。“你怎么能负的起这些责任?又有什么人能负的起这些责任?就算是你,又怎么能——或者任何人——能够纠正这一切?除非你是旅法师克撒才有可能——”话未说完,她被自己悟出的真相吓住了。
“无论如何,我得走了,”马尔扎开口道,“而且现在我必须一个人去。那里很危险。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回来带你们过去帮助我。”
尤依拉跌坐在椅子上,身体仍在颤抖的。“你不会……你不会是要去非瑞克西亚吧。”
“不是。”马尔扎柔声说。
他走向卡恩,将手伸向魔像的颈下。卡恩以为克撒要停止自己的运作,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克撒只是拿起他颈上戴的吊坠向众人示意。尤依拉送给卡恩的吊坠——那块坚硬无比的金属蜥蜴在这昏暗的角落熠熠生辉。
“不是非瑞克西亚。我要去的是你的故乡,尤依拉。我要去的是西瓦。”
*****
克撒从天而降。此时的他终于可以放开享受身为旅法师的妙处,不需要想着走路,不必伪装着呼吸或是眨眼,也不用出席晚餐——进食对他而言是完全一种麻烦。尽管他具有几乎无限的能力——一眼就能洞穿万物的本质,转念间即可在位面间穿梭,随意释放各种颜色的深奥魔法,而且不因时间流逝而衰老,他甚至能在百步之外分辨出非瑞克西亚烁油的味道——然而伪装成凡人且不令人生疑却繁琐得令他心烦意乱,考验他耐心的极限。这是一桩乏味的琐事,然而他却不得不这样伪装下去。
此刻不再需要伪装。
克撒穿过重重硫磺烟云和熏人的蒸汽,他的学院袍收紧,贴在身上,化作一身缀满龙鳞的礼服,布鞋变成及膝的厚底皮靴,抵挡火山散发的热量。他头发编在脑后,防止火苗作乱。若不是为了勘察地貌,他根本无须这样踏上这片土地。当然,这样的出场倒是让他自己乐在其中。
克撒曾经像这样从天而降回到过喀洛斯,一睹那片饱经他与米斯拉摧残的索蓝遗迹,克撒运用了令大陆沉没,并为整个世界带来千年寒冬的力量结束了战争。但要论起地貌之惨烈,喀洛斯却比不上西瓦。
嶙峋的群山环绕,在煤灰的笼罩中勾勒出一条支离破碎的地平线。峻峭的山顶上蒸汽氤氲,闪烁着硫磺的光泽。山中岩脉蜿蜒曲折,无数滑坡断层点缀其间,汩汩流动的红热岩浆和冷却硬化的黑色岩块似血脉般纵横交错,汇聚到冒着气泡和蒸汽的岩浆池中。池畔布满了雕塑般的石柱,其中岩浆翻腾,热流冲上一英里高的半空,犹如日冕般喷溅出的熔岩,混着气泡落在四周的地面上嘶嘶作响。
从天而降的克撒选择在能够俯视翻腾火海的悬崖上落脚。他脚下的岩石红热而绵软,像是用血水做成的布丁。周遭的空气炽热、味道刺鼻。克撒试探着吸了一口,体会自己不朽之身的妙处。
抬眼望去,就在这烟气翻腾、刺眼的闪电不是划过的天空下,他此行的目的矗立在他面前:法术力钻探机。
庞大的钻探机盘踞在火成岩的山顶,仿佛是长着巨爪的秃鹫,巨爪分出无数细小分支,蛛网般沿着岩石伸入下方翻滚沸腾的岩浆湖里。无论是在形象上还是功能上,山上的主体部分都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它正常运转的古老年代里,山顶的设施通过纵横交错的管道将岩浆从沸湖里吸入其中。
钻探机堪称此地的奇观。这巨大机器的两端各有一组碗状的隔热罩,将两座建筑物夹在其中。远离火焰海洋的一端是一座端庄的远古修道院,圆锥形的庙宇和塔楼层层叠叠。而伸入岩浆湖泊的一端则是座典型的索蓝式设计的熔炉。这里就是坚硬至极的索蓝金属的产地,而克撒正是为此而来。山墙和拱顶长廊连接着这两座建筑,如果能够善加利用其中的车间和库房,克撒能在这里制造出能够彻底击败非瑞克西亚人的武器。
隔热罩的底部布满凹凸不平的符文。想必在建筑中会有更多的文字,甚至可能会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图书馆。这里的厅堂楼阁、用具和墙壁本身可能就是他们往昔的主人用金石雕琢的历书。在这里,他也许不仅能学会如何锻造索蓝金属,甚至可以探究这个史上最伟大的神器文明隐藏的秘密,而正是这样一个古老而辉煌的文明孕育了如今他的死敌。
克撒走在冷却的火成岩脉上,这里的石头没有那么烫人。他用宝石的双眼仔细观察着火山被侵蚀的断面。他需要从北面绕到东面,穿过一处巨大的蒸汽喷口和两道流动的岩浆形成的瀑布。向前走一里需要绕五里的路,而这五里的路也并不好走。克撒虽然不受火焰与毒气的影响,但也并不习惯这些伤害对他造成的那种痛苦的感觉。
克撒在脑中设计出一身银质外套,将自己包在其中抵御红热的火焰,保持身体的凉爽。再一转念,一条精致的金属链纱出现在眼前护住面庞。准备完毕之后,克撒走上了崎岖的山路。
克撒当然可以轻易凭意念传送到钻探机内部,但通过步行丈量才能真正了解脚下的土地。与实地相接触能使他循着过往族群,甚至是远古索蓝人的足迹前行,像他们当年一样走入钻探机,同他们一样打量着这里。这样做就像是阅读一本书,而这本书在他眼中无论是倒着看还是反着读都不成问题。
面前的活生生的“文字”已经向克撒展露了其中的意义,这里曾有一条平坦而常用的小径。路边的石头上的爪痕标志着通往各个瞭望哨的道路。如果其中有人驻守,即便是克撒也发现不了他们。在这条路上行走的都是步伐矫健的生物,大约有人类那么高,控制着这片土地不被外人侵犯。克撒举起脖上戴着的吊坠,凝视着上面雕着的身穿长袍的蜥蜴。
山脚下另有生物活动的痕迹。他们在参差巨石的间隙和岩浆管道里乱七八糟地搭起密密麻麻的窝棚。尽管肉眼看不到他们,但能够明显感到这些短命生物的鬼祟和慌张。一些窝棚是被他们的同类烧毁的,被视作叛徒的尸骨暴晒在空地上以示警告。而在人类肉眼看不到,但在克撒的双眼前无所遁形的黑暗角落里,畏缩着一只只老鼠般的生物,细眉小眼中泛着恶意的红光。
克撒轻笑着叹道,是鬼怪,卑劣而可怜的小怪物,比老鼠还遭人厌恶。一旦他掌控了这部机械,他会带上几十只战蝎引擎来清除这些祸害。
至此为止,他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接下来,除非有哪个鬼怪冒出来胆敢拦住他的去路,他并不愿挑起什么冲突——从这个角度看来,如果当时他选择从天而降,或许就能让这些生物保持观望而不上前捣乱。
他走入一座山谷身处。在黑洞洞的岩洞口,蹲坐着成群的鬼怪,它们交头接耳,面带凶光打量着来人,却并不敢贸然上前。克撒一心二用,一方面留意着鬼怪的动向,同时仔细观察其起上方的庞然巨物。
克撒此外还分出一分思绪,飘荡到另一处年代久远、他只曾从梦中一瞥而过的峡谷。在那里,两只庞大的军队正在殊死搏斗。在克撒一开始看来,那场战斗是索蓝打退非瑞克西亚入侵的最后一战。而在之后的数千年里,他逐渐真正明白,所谓非瑞克西亚人是自愿堕落的索蓝人,米斯拉也是心甘情愿地接受非瑞克西亚的完化。这苦涩的事实令克撒恢复了神智,意识到他的敌人实际上可以说是自己。
一些生物从峡谷中出现,逐渐增多起来。他们锈红色的袍子同山脉浑然一色,直到从各处岩缝和蒸汽喷口涌出后才被克撒发觉。他们步伐矫健,悄无声息,有的四肢着地,利爪勾着地面。其他则用后肢站立行走,手持带着倒钩的长矛。他们借有力的尾巴撑起身体站定,把守住克撒的去路,离他最近的几只头上还戴着兜帽。
他们是爬虫类的蜥蜴人,头骨分明,口鼻突出,利齿密布,细长的眼睛中精光四射,鳞状的皮肤散发出灰绿的光泽,又在熔岩湖的映照下蒙上一层红光。
这就是尤依拉所说的凡尔西诺。
这三十多人中最大的一只手持长矛走近克撒,银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生物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愤怒,神情显示出他是拥有智慧的生物,但其中混杂着畏惧和恨意。
‘
克撒在脑中翻检他在三千年里学会的各门语言,其中的许多只是会读而从未说过。凡尔西诺的语言他并未听过,但对他而言学会一门语言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基图人不准继续往上爬,”这名打头的生物嘶叫道。
听懂一种异族语言是一回事,能够妥当回应则是另外一回事。克撒不禁后悔没带上尤依拉帮他交涉。他当然可以马上回到陶拉里亚将她带来,但看到对面蜥蜴人头领不时将长矛顿地以示的威胁的样子又让克撒不愿将她带入此等险境。于是他决定尽量简单回应。
“我看上去像基图人吗?”
“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陶拉里亚的马尔扎。我是来看钻探机的。”
“那里禁止观看。”
“我必须去看,你无法阻止我。”
“也许我是不行,”这位战士首领回答,眼神像金属般坚定,“但我们的英雄能。”
在这群凡尔西诺身后,有八只蜥蜴人那么大的生物走了出来,来者并不是凡尔西诺,而是一只年轻的西瓦巨龙,这只巨兽四肢着地,缓缓爬来,尾巴凶暴地来回甩动。他露出四排匕首般的牙齿,挂着掠食者的笑容。眼窝中的眼睛虽小,但眼神非常锐利。他的肩膀上布满了鳞片和尖刺,在凡尔西诺穿着长袍的位置,它身上装着一具皮鞍,看上去好像经常要拖曳沉重的机械。
这只巨龙通晓人言,他抬头打了个响鼻,说道:“我是莱米达里迦,凡尔西诺的英雄。你好像很了不起啊?”
克撒歪了歪头,表示听到了巨龙的自我介绍。如果他是凡夫俗子,面对巨龙的挑衅肯定会惊恐不安,然而旅法师克撒足以轻易闪避这只巨龙的攻击,甚至能够瞬置其于死地。他也可以轻易召唤出漫山遍野神器生物大军,清理掉此处所有的生物。然而过去的上千年给克撒带来的无数的经验教训,让他领悟到了与这类生物打交道的微妙之处。他的并不担心如何应付这些生物,他担心的是过早暴露自己真正的力量。
“算不上怎么了不起,信心倒是有一点。”克撒朝着巨龙招了招手。
莱米达里迦走上前来,巨大的躯体起伏好似一座移动的小山。面对这巨兽的步步紧逼,克撒没有丝毫畏缩,只是暗中将可长袍变成坚硬的盔甲。即便巨龙将他抓起紧握在爪中,他也没有丝毫动作。
莱米达里迦将克撒举在空中,灼热的吐息从他的口鼻喷向克撒。巨龙根本没把克撒放在眼里。
“我是该把你扔进地牢,还是现在就杀了你?”
“你会放开我,”克撒只是平静地说,“然后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我们的王可不招待流浪汉。”莱米达里迦嘲笑道,“而且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擅闯我们的禁地,要么当一辈子俘虏,要么死。”
“依我所见倒是未必。”
巨龙发力握紧爪子,克撒的袍子被缓缓压瘪,但他并未发出痛苦喘息。一脸吃惊凡尔西诺紧盯着克撒的脸,期待看到他七窍流血的样子。
然而克撒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放开我,然后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莱米达里迦被激怒了。他一声巨吼,将克撒一把塞进自己流着口水、冒着热气的血盆大嘴。
克撒依然那么平静,他两手分别抓住巨龙上下颌中一颗黏糊糊的牙齿,撑住了巨龙的咬合。
此时的巨龙就像是被木棍卡住嘴的寻常野狗,他摇头晃脑,口吐酸液,却不能咬下分毫。凡尔西诺见状四散逃窜,而克撒却丝毫不为所动。巨龙再度发力,只听得咔嚓一声,然后传出却是他自己痛苦的哀嚎。莱米达里迦将克撒甩到地上,抽搐的爪子握住自己的下颌。
克撒在火山灰中打了个滚,站起身来,手中握着的却是一颗莱米达里迦的牙齿。
“现在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克撒的表情不容置疑。
莱米达里迦张开缺了一颗牙齿的巨嘴,后颈处的鳞片因愤怒纷纷乍起。鼻孔中散发出象征着死亡的烟气,紧接着喷出两股龙焰吞没了克撒的形体。
克撒丝毫未动,任凭飞溅的碎石伴着火焰从身体两侧飞过,熊熊火焰越发浓烈,一时间遮住了他的形体。
凡尔西诺再度四处仓惶逃窜,以免被这场恶斗所波及。莱米达里迦维持着滚滚龙焰,直到将肺中所有气体呼出。黑烟四起,闯入者的身形已经消失。
凡尔西诺胆怯地从岩缝中探出身来,彼此传递着一阵阵相当于人类笑声的呼号。
然而,克撒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依然攥着那只带血的龙牙。
“不用再虚张声势了。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年轻气盛的巨龙的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腰胯蓄力,大张血口,巨爪深深陷入地面,然后暴起前冲,意欲将克撒一口吞下
克撒皱了皱眉,随手甩出一道魔力弧光将巨龙环绕其中。
莱米达里迦——凡尔西诺的英雄,在瞬间化作了石像停止了动作。他的巨嘴大张,双目怒视,全身紧绷,永久地凝固在起跳前的一瞬。
克撒耸耸肩。来回掂量着沾着血污的龙牙。
“现在你们少了个英雄,多了个雕像。”他的声音坚定似铁。“快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此刻,没有任何凡尔西诺敢面对克撒。最后是那只块头最大的蜥蜴人从藏身的巨石出探身来说:“不行,你这样对待我们的英雄,也会这样对待我们的王。”
这听上去是合理的推测,克撒想道,因此可以推论出这些蜥蜴人是通情达理的生物。
克撒走近被石化的巨龙,打量了一下距离,小心地站在巨龙冲锋的范围之外,将龙牙填回了原先所在的牙槽里,然后他后退一步,同时解除了巨龙的石化状态。
莱米达里迦擦着克撒的身体前扑出,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一大片岩浆岩旁边。失去控制的身体撞得碎石四溅,凡尔西诺们纷纷逃窜。巨龙连摔了两个滚,尾巴不住地拍打着地面,最后四仰八叉地窝在石堆中。
克撒略显困惑地看着巨龙,然后对蜥蜴人说。“不用你们带路我也能找到你们的王,但那会带来更多的乱子。
年轻的巨龙起身,用爪子戳了戳自己的牙齿,激动而兴奋地喊道,“我的牙齿,我的牙齿长回来了。”
“我既有能力杀掉你们,也有能力医好你们,”克撒淡淡地说,“这由你们选择。”
垂头丧气巨龙和凡尔西诺头目相互对望了一眼,凡尔西诺向巨龙点点头。
“我向你道歉,”莱米达里迦愤懑地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应该使用暴力。”
“我原谅你们。这也是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学到的道理。”克撒指了指通往法术力钻探机的小路。“现在我们能继续了吧?”
巨龙拙劣地仿照王宫的礼仪鞠了一躬,然后引着克撒向前走去,凡尔西诺战士们在两人身后跟上前去。
*****
尤依拉守在森林东部的警卫塔里。这是一座偏远的小塔,负责监视学院到港口的道路。塔中仅能容纳三人,只设有一个可供休息的铺位,而今晚的垛口和短墙上只有两人驻守。所幸的是,另一名守卫者——卡恩并不需要睡眠。他站在塔下紧锁的铁门旁边,从一处射孔中监视着四周。从来没有什么人能从他眼底下闯入,今晚也不会。
在这道紧贴着极快时区筑起的围墙里,驻扎着一队由八十名神行客和战蝎组成的守卫队。任何生物都无法在快时区中存活,擅闯快时区的无生命的机器则会由神器军团应对。微光之月的光芒洒在这些神器上,银色的外壳和光学观察具闪着点点光芒。围墙的另一端是天使林外陡峭的悬崖。所有试图从林中穿过的敌人都要面对战豹巡卫的阻截,即便它们插上翅膀,空中还有巡逻的猎隼对付它们。
又是十年过去,尤依拉看上去并没有衰老,但岁月都刻在了她心间。慢时水令她和所有上了年纪的学者保持身体的青春和健康,但她的内心早就不是孩子了。她已经通过了自己的灵视试炼。她已经实现了自我的“突破”——她不光救出了禁锢在慢时区里的泰菲力,也拯救了她自己。她虽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但收获了一位心灵相通的兄弟,也接受了命运对自己的安排。她的生活不再是梦想中明亮的海洋和遥远的沙滩,而是充满了从克瑞克统治的黑暗国度中不断冒出的非瑞克西亚人。
今夜也不例外。
“塔下有情况吗?卡恩?”在墙头巡视的尤依拉问道。
“没有敌情,尤依拉。”卡恩的声音如同远方的雷鸣。
“今晚我们又补充了一整批神行客吗?”
“是的。”卡恩轻轻地说。
尤依拉叹了口气,执行任务时的卡恩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而随着她自己的学业已成、教职稳固,学院运转进入正轨,她的生活中充满了授课、演示、试验和设计,也很少有机会和老友聊天了。
“你猜今晚我们能发现多少绝灭兽?”
“这个地点平均白天能发现一只,每晚能看到三只。”卡恩列举着事实。
“这个数字今后恐怕会有变化了,马尔扎大师可是已经离开陶拉里亚去西瓦了。”
尤依拉伤感地说。“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记得故乡的模样,我离开家时才十一岁,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她摇了摇头,捡起一颗石子扔下城垛。石子在树木间反弹,低沉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平添不少伤感之意。
“我可能再也没法回家了。”
“马尔扎说过,一旦他做好了准备就接你过去。”卡恩提醒尤依拉。
“等到那时候,我肯定认不出我的家乡了。”尤依拉苦涩地低声说道。“凡尔西诺和精灵将被屠杀一空,龙兽会被奴役,西瓦的群山会因为资源开采而被夷为平地。
多年以来,卡恩初步掌握了建立在反语上的幽默感:“你对马尔扎大师还是很有信心的。”
“马尔扎大师?你知道马尔扎大师是谁吗?他是旅法师克撒!他可是过去三千年里每一次世界性灾祸的罪魁祸首。”
“这我知道,”卡恩低声说。“当巴林和克撒以为我休眠的时候,我多次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尤依拉气冲冲地向卡恩挥舞着手臂,“你就没想过告诉我吗?”
“克撒似乎想对自己的身份保密。”
“难道你就不吃惊吗?你就没怀疑过他?他怎么可能是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传说人物?”
卡恩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用金属制造的生命。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而实际上已经五十多岁的基图天才。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天快则等于几分钟,慢则等于一年的岛屿。所以对于马尔扎的真实身份,我并不感到惊奇。”
“那你就不生气吗?他可是世界上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啊!而且他总是在搞得天下大乱之后就逃之夭夭。”
“他给了巴林一个信标。”卡恩说。
尤依拉的咆哮因卡恩这句话终止了。“他给了什么?”
“他给了巴林一个信标,是一把刀柄上镶着宝石的匕首。这匕首通过魔法与克撒戴着的挂坠相连接。一旦大战爆发、形势危急,巴林就会通知克撒,而他就会立刻赶回来驻守这个岛,就像以前一样。”
尤依拉摇头。“你这是在为他辩护。你还不懂吗?克撒应该在解决掉非瑞克西亚人之后再走,他才是非瑞克西亚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们才是导致非瑞克西亚人来到这里的原因。”卡恩纠正道,“是你我让克瑞克留在了岛上。克撒也许导致了非瑞克西亚来犯,可是我们导致克瑞克留在了这里。也因此我们应当一起把它们解决掉。”
尤依拉正思考着卡恩的观点,突然发现远方隐约出现了一只多腿的巨虱怪疾行而来。卡恩敲响了警报。
五部神行客如同雄鹿般从快时区中矫健地跳出,大步向那怪物冲去,黑暗中只听得棘轮高速运转的声音。
远方的怪兽急忙转向逃窜。但神行客瞬间就追上了它,银色的躯体月光下不断闪光,咔嚓的声音打破了夜幕下森林的寂静。
非瑞克西亚怪兽尖叫一声,转过身来负隅顽抗。只听得神行客的佩刀发出五声劈砍的闷响,鲜血、肉块和零件迸裂到半空中,不一会儿,这只怪兽就只剩下一团杂乱的残肢碎械。
“是我们把克瑞克引到这里来的,尤依拉。”,随着森林重归寂静,卡恩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是的。”尤依拉赞同道,“现在我们需要解决它。”
*****
“是的,陛下。”克撒在蜥蜴人王侯面前优雅地鞠了一躬,“我是一名旅法师,现在整个多明纳里亚需要您的熔炉。”
克撒冲着他比划着这座拥有重重厅台和圆锥状拱顶的大殿。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对这部巨大的远古机器的构造了然于胸——焦炭房、熔炉间、铸件场和其间传送的机械结构。他非常清楚,只要使用得当,这部熔炉能打造的神器绝非普通的小玩意。
他面前的蜥蜴人王侯是一位年老的凡尔西诺。脖颈处灰棕色的赘肉和头顶亮红色的肉冠体现出了他的地位。这位被人尊称为火眼的王侯身着紫色的外袍,站在他的王座之中——蜥蜴人在生理上并不需要坐下,因此他们把熔炉中的一具巨大的废弃活塞打造成王座。正中圆形的空间正好容下这位王侯,周围三面保护着他免受外界的攻击。其中的象征意味非常明显,站在这部古老活塞之中的生物就是这部远古熔炉的主人。而火眼身上体现出的正是这一权力。他那双细小却坚定的眼睛扫视过殿中的每一个生物,当他看到未能奉命击败克撒的年轻巨龙时流露出格外的愤怒。
最后,火眼发问,“你打算用这熔炉做什么?”
克撒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神器,有生命的神器,就像这个一样。”他伸出手,从空无一物的手上变出银魔像卡恩的设计图,长长的纸卷一直拖到地面上。展示给这位王侯。“像这样的神器,我将会用您的王国里的金属制造,用来保卫我们的世界。”
火眼端详了一会儿设计图,嘶叫着回答克撒。“这神器能有用吗?”
“当然,我可以展示给你看。”克撒信心十足地说。“我会带一部使用银金属制作的原型机向你展示,它是老式的,而且不大结实。但你会明白的,它很好用。”
大厅再次陷入寂静。克撒并不适应等待他人的决定,但他需要熔炉来制作这些神器,而且这些凡尔西诺比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都了解这部钻探机。只有他们懂得制造索蓝金属的秘密。
漫长的等待后,凡尔西诺之王再次开口。“你可以用我们的熔炉制造金属人,但是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克撒催问道。
“首先,我们有一个宿敌——”
“鬼怪?”克撒猜道。
“不是。鬼怪们对我们虽然是个威胁,但我们的巡逻队完全能够打发掉他们。我说的宿敌是葛瑞达里迦,我们的英雄莱米达里迦的母亲。自从她的儿子加入了我们,她就不断地袭击我们。你必须阻止她。”
“没有问题,”克撒回答道,“另一个条件呢?”
“第二,你说的那个原型机归我们永远所有。”
克撒盯着那位“坐”在巨大的活塞做成的王座上的凡尔西诺王侯,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然后,他那双宝石的双眼望向大堂上方黑暗笼罩着的厅台,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藏在那里。“你的条件对我而言是莫大的牺牲。”
火眼平静地点点头。“对于我族而言,为部落牺牲是最高的荣耀。”
这是饱含智慧的警句,克撒想,这令他回想起自己迄今为止为了这场战争所做的一切牺牲。非瑞克西亚人的威胁在他脑中一如既往地盘旋尖叫。
“可以。”旅法师克撒下定决心,“我可以把他给你。”
独白
克撒离开之后,学院变得沉寂下来。非瑞克西亚人仍然在周边发动袭击,但它们只是在进行测试。事实上,我们消灭的每一只怪兽都不过是帮助克瑞克进一步完善它的军队,从而为最终的全面进攻做更好的准备。暂且没有性命之忧的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制作更多的神器。
我只能猜测克撒在世界的另一端所做的事情,我只能希望他在陶拉里亚得到的教训能够让他变得更通人情。但是无论他是否能够重拾人之常情,我都会祈盼他能够成功。否则,我们在劫难逃。
——陶拉里亚大法师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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